大概是因为于韦的模样比较平易近人,四周又没有别人了,冬梅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说的桑洱就是这个墓的主人吗?我家少夫人和她长得很像吗?
桑洱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纳闷。
她自己看习惯了,所以觉得还好。但是,对于昭阳宗的人来说,突然看到一个五分相似的翻版桑洱,大概都会很震惊的吧。于韦的自控力没有蒲正初好,所以看见她就大叫出声了。
于韦咽了咽唾沫,他想回答真的挺像的。只不过,在一个活人面前说她像坟墓里的人,人家应该不爱听。于是,他摸了摸头,有点违心地说:其实也没有很像,墓主人是我的师姐,她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原来是这样。冬梅说。
桑洱轻吁了口气,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从前的故事,没人会比身为当事人的她更清楚,没必要继续打听了。既然已经来看过,心事已了,还是回去吧。
冬梅道:少夫人,要回去了吗?
桑洱点头,转过身。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有人朝她疾奔而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强硬地将她的身体转到了正面。
桑洱猝不及防,抬起头,看到了来者,心脏骤然一缩。
眼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雪白衣袍,紫金腰带,细眉杏目的俊俏面容。褪去稚嫩的少年气后,比五年前更挺拔坚毅的身姿。
是郸弘深。
他的力气极大,捏得桑洱的手臂都疼了。眼微微发红,死死盯着她:桑洱?!
看见她的正脸,郸弘深的目光就恍惚了一下,手也松了松。
和于韦不同,这位对自己的熟悉程度,可不止一点半点。桑洱压下了那种微微有点难受的滋味,抬头,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懵然表情。
在冬梅冲上来护主之前,郸弘深已闭了闭眼,松开了手,哑声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你、你们怎么都认错人啊!这是我们家尉迟夫人。冬梅扶着桑洱,看到她被捏皱了的袖子,稍微有点不满,嘟囔道:既然已经给那位桑洱姑娘立墓了,就该知道她早已不在世上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你面前嘛。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听在在场几人的耳中,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郸弘深心脏一痛。
是啊,他早就知道桑洱不在人世了。
在最初,哭过,痛过,无法接受。但五年过去了,时光终究会冲淡浓烈的悲伤。郸弘深也不得不慢慢接受了她的心灯熄灭了,不会再亮起的事实。
这位尉迟夫人,再像桑洱,也不是她。
桑洱不会再回来了。
郸弘深收拾好情绪,再度低下头,道了歉:对不起,尉迟夫人,方才是我唐突无礼了。
桑洱的指节无声地蜷缩了下,安慰性地抿唇一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下,不说郸弘深,就连于韦,都有一点失神。
这位尉迟夫人,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时更像桑洱了。
顶着二人的目光,桑洱已经有点撑不住笑容了,匆匆拉着冬梅离开。
在谢持风路线的时候,她一直和郸弘深针锋相对。但原来,身在局中之人,反而会被蒙蔽双眼,看不清晰。
如今,跳出了那迷障般的困局,终于能看出一点不同来。
也许,在郸弘深的心里,那个真正与他青梅竹马的青竹峰桑洱,并不是真的可有可无。
可惜,那位原主早已不在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桑洱一叹。想了想,又觉得不必操心那么多。
因为正牌女主马上要出现了。
在原文里,郸弘深可是正牌女主的裙下臣之一,只不过,并非原女主的主要攻略对象而已。
谁没有经历过一两段没结果的恋爱?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都五年了,郸弘深大概很快就能慢慢走出来了,能敞开心扉,投入下一段感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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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
蒲正初收到传信后,立即御剑,赶到了赤霞峰的无极斋。
风起人落,他收剑入鞘,疾步入内,面上神色略有几分凝重。
一步入大殿,他就望见箐遥真人正站在露台上,背对着门口。
蒲正初大步上前,急切地道:师尊,持风他当真回来了吗?
这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从他旁边传来。
蒲正初一转眼,就怔在了原地。
入内时,他并未留意到,在无极斋的侧面,那未有点灯的廊柱下,原来,早已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那是一个负着剑、身披玄色衣袍的身影。肩背宽阔,挺拔颀长,足有八尺。
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墨发束于玉冠中。苍白的面容,风骨隽秀、冷峻动人。
分明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还很年轻,但那双死寂的眼,却仿佛是一路披着冰冷风霜而来,秋水凝成了寒渊,已激不起一丝波澜了。
谢持风望着他,平静地说:师兄,好久不见。
第38章
凛冬将至,黄昏的最后一缕绚烂的火烧云,消散在了晚风里。
夜幕降临以后的赤霞峰,只余下了一片孤寂、肃杀的冷。
谢持风从无极斋走了出来,步伐稍微踉跄了一下,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
一股子腥味自他后背逸出,玄色衣袍隐有破烂之处。遭到杖罚,皮肉开绽。湿漉漉的血化开,洇湿了数层衣衫。
后方,蒲正初追了出来,急切唤住了他:持风,等一等!
谢持风停住了脚步,转身,静静地看着蒲正初,等他说话。
廊下孤灯,火光飘摇。远方的山峦,朦胧静谧,不似凡间。谢持风整个人,也仿佛早已和那个黑暗的世界融为一体了。
蒲正初走近他,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大、却与自己记忆里那个清凛的少年判若两人的小师弟,目光万分复杂,既痛惜,又无可奈何。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谢持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若非要选一个开端,那大概,是五年前的那场失败的超度仪式。
桑洱生前毕竟曾与郎千夜共存一体,还持续了很长时间,魂魄很难不受到妖邪影响。最后又死在了仙器月落剑下,且落得一个尸骨无存、无法入土为安的凄凉结局。
经过这么多重的打击,桑洱的魂魄早已羸弱不堪。即使转世为人,也很可能会投生为体弱多病又短寿的孩童。甚至一出生就夭折。
为此,青竹峰为桑洱举行了一场仙门的超度仪式。只愿她的投生之路,能走得平顺一些。来世不求大富大贵,至少,不要落入畜生道。
孰料,这场超度仪式进行了三天三夜,都无法感召到桑洱的魂魄。
这种情况,实在很罕见。
按理说,未过七七四十九天,人的魂魄是不会那么快就进入轮回道、重新投生的。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桑洱的魂魄被妖怪异化太严重了,根本经不住月落凛冽的剑气。在她死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经碎了。残魂散逸在渺茫的天地间,成了风,化了雨,无法再凝炼成一股了。
自然,也就无法被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