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珩大概是刚从外边回来,身上有阴阴的潮气。我嗅到那气味,觉得熟悉,便不由又瞥一眼门外,屋檐滴漏一点一点地落在水缸里,是又飘起雨来了。
庄珩抬着袖子立在床头,目光好像外头稀疏的细雨,自阴晦的天上飘下来,落在我身上。
一个简单的问题被他连问两遍,突然充满了玄奥的意味。
我在做什么?
这是什么禅偈么?
庄珩跟我打什么机锋?
我转头在床上四下看了看,看到凌乱的床铺,凌乱的兰漱行动间肩头被兰漱拉歪的衣领又不合时宜地往下滑了滑,所以再加上凌乱的我自己。
这场景实在没什么玄妙的意味,却很符合白日宣淫却被捉奸在床的想象实际上若非是我凭着两片嘴皮子力挽狂澜,也差一些就是那样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管他到底想问什么,先解释了一句:他刚才认错人了。
庄珩眉心略微一蹙,却没说话。
我抬手将衣领拉拢整好,又回过身去。兰漱十分平静地合眼躺在床上,玉璧透过他半敞的襟口好似萤火一般微弱地一亮一亮,他此刻面容平静,只眉心还细微地蹙着。我也帮他拉了拉衣襟,随后拉过一角被子搭在他胸口。
然后我十分正人君子地爬下了庄珩的床,从他身边经过时,十分周到地问了一句:让他在你床上歇会儿,你不介意罢?
庄珩没说话。我当他默认了。
然后我走出去几步,远离那片瓜田李下的危险地带后,终于轻轻舒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清白了、安全了、刚才的事与我无关了、我可以坦然面对庄珩了。
我一直远远走到窗下,回过头,看了庄珩一眼。庄珩仍旧立在床边望着我,我冲他一笑,然后往好梦坛那边挪了一步。下一刻我身子一轻化作一股青烟就要往好梦坛里钻,但那坛子不知被作了什么法,我一猛子扎下去却扎了个空,我没回到鲤鱼的身体里,反而穿过坛子,穿过桌面,在桌子底下腾地一下又变回了人。
我:
我蹲在桌子底下,到着庄珩的下半边身体动了动,向我走过来了我的确是有化尴尬为更尴尬的特殊本领。
我头皮发麻地又挪出来,站起身,庄珩恰好走到我跟前。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到了跟前,拉开一把凳子坐了,又翻出茶杯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倒完,抬眼问我:兰徵兄渴么?
我说:多谢。不渴。
他说:昨天刚救的人,今天就到你榻上了。
我说:都是误会。而且,是你的床榻。
他瞥我一眼,说:你知道就好。
我摸了摸鼻子,叹息说:他将我认作别人了。
庄珩垂目饮茶,等我下文。
他将我认作梦中人。我斟酌取舍着,此刻已足够尴尬,若再讲兰漱那见鬼的淫梦,我当真没什么脸面对庄珩,他被梦魇住,我却没有。自然不好平白占人便宜。
庄珩就笑了一下:兰徵兄初见便入了人的梦,风姿不减当年。
我心说你也入了,你也不减,我们都不减。
不过。却有一事奇怪。兰漱梦中亦是一处叫苍崖洞的地方。这地方我亦梦见过。我将坛子扒拉过来,看着他问,这坛子里的黔印亦是苍崖洞。子虞可知其来由么?
庄珩动作微一顿,而后淡然道:苍崖洞据传是飞云峰上一处仙家洞府。这坛子我在飞云峰山脚捡的,大约蒙过福泽,所以你在其中生出此梦。
原来如此。我恍然点头,又问,那你给兰漱的玉也是飞云峰下捡的罢?
大概听出我并不信他,庄珩看了我一眼。
我轻飘飘说:看来飞云峰下俯拾皆是宝贝。
庄珩淡淡说:玉璧不是捡的。但与苍崖洞也确有渊源。
我确认:那么我与兰漱所梦,确然皆因这坛子与玉璧而起?
庄珩:兰妖所梦为何?
我:他没细说。
庄珩说:器物蒙受福泽而成灵,灵而有识,确能令人发梦。然人与妖亦皆有灵识,与物灵相交汇,方成梦。
就是说梦的确是因为坛子做的,但梦里的东西还掺着人自个儿的想法。所以说兰漱做的那梦,果然还是因为,妖本性淫啊,否则我怎么没梦到,就他梦到了呢。
哎。我心里狠狠一宽,舒坦了。好梦还是我的。
我微笑说:你这一套套的,这一世真不是修道的么?
第26章出云
我将话与他说开,心头便松了,又坐下来与他话不投机地硬聊几句,庄珩便起身又往床边去,料想是要替兰漱去瞧一瞧伤势,我此刻不太想靠近那张床,便仍旧坐在桌边,远远看着。
兰漱原来的伤势似乎极重,这时全靠庄珩给的那玉璧吊着命,方才突然昏过去想来就是因为那玉灵力耗竭。
庄珩到了床前,斯斯文文地抬袖,依旧是覆到他胸口,倏忽只见他手指缝中迸出雪亮的光线,兰漱的身体如被雷劈电击般狠狠弹了一下,紧闭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惊恐交加地盯着站在他跟前的男子。
我也吓了一跳,哎,这伤治起来大约很疼。
须臾,兰漱开始剧烈地喘息。
门外细雨绵绵,安静的房中只听到他好似窒息般的呼吸,那声音好像利刃割破喉咙,听得人心里难受。
庄珩背对着我,脊背凛凛像一座雪峰。
我起身往那边走了几步,想看看情形究竟如何,庄珩正好将手收回,直起身来了。他微微偏头,对上了兰漱的视线。
我于是看见了他的侧脸。
颌角勾出锋利的轮廓。他看着兰漱,眼眉漠然低垂,那目光似从九天云端洒落,仿佛天神打量蝼蚁,仅仅施舍给他一点余光。
我看到庄珩冷若冰霜的侧脸,似被人当胸砸了一锤,心口钝钝发痛,顿时脚步停在了原地。
兰漱盯着他,牙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极为愤恨不甘。
庄珩看他片刻,随后两片嘴唇轻轻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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