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十二岁的孩童,还有一种近似于盲目的信心:他们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他们无所不能。
秦博士最得意的弟子沈蔚沈长康笑了:也算我一个。不要猜忌,不要倾轧,永不相负。
太子伸出手,和顾琛、沈蔚的手交叠在一起,阳光给他们的手晕染了一层暖红色,握手结盟之间,自有一种少年意气:好,将来我做明君,你们做直臣,我们开创一个君臣相得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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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到了聊聊人生,聊聊理想的时刻。
顾琛想当伏波将军,打造上百艘巨大的楼船,纵横长江,逍遥海上。
沈蔚想担任尚书令,朝廷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过过目、过过手。
顾玖想当一位富贵闲人,要三个兄长。一个兄长陪着上学,他在蒙学惹怒了先生,总是无人回护。一个兄长陪着玩,他用弹弓弹哭了小朋友,小朋友家中的长辈来找场子,他势单力孤。
最后一个兄长陪着睡觉,他怕各种虫子,尤其是熄灯之后,试图往纱帐里钻的。那些白天被他招惹过的堂兄堂弟,晚上会偷偷地把虫子扔进他的卧房。
秦博士被逗乐了:阿玖,你这是有多能惹事?一个兄长帮着收拾烂摊子,竟然都不够用了。
太子吃了一块顾玖的桂花糕:孤吃了你的糕点,就勉为其难,也当你的兄长吧。
殿下最好了。顾玖美滋滋,又取了一块桂花塞给沈蔚。
沈蔚沈长康也吃一口桂花糕,眉心皱出一个川字:太甜了!腻得慌。小机灵鬼,一盒小点心,你还想赚几个兄长?
后来,太子偶感风寒,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得到有效的医治,高热不退,成了愚痴。
太后小杨氏废长立幼,小皇帝即位以后,对已经变成了傻子的废太子仍然不放心,试图除掉废太子的护身符顾琛。小皇帝赐下一壶御酒,派士兵盯着顾琛,必须让他喝下去。
顾玖的功夫比他兄长要强一些,当场将毒酒抢过去,一饮而尽。顾琛趁乱调兵,杀出了皇宫。
本来,饮下毒酒,绝无生还的可能,但顾玖自幼体弱多病,经常吃药,还服用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方。所以,他没有毒发身亡,只是咯血昏迷,躺了几天。
没过多久,权臣司马桓夺权,小皇帝派人四处传旨,想要搬救兵,无人响应。
司马桓控制了洛阳城,毒杀了小皇帝,把废太子萧昀扶上九五至尊之位。也就是当今陛下。
最后,沈蔚为了保护陛下,被司马桓诛了三族。
顾琛兵围洛阳城。
同一时间,顾玖闯宫救驾。他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活下来,散了半数家财,写了一封遗书:此番无论成败,富贵闲人肯定是当不成了望诸君珍重,顾玖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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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顾玖和秦博士并肩站在二十丈高的凌云台上,俯瞰洛阳城。
但见风生户牖,云起梁栋。太极殿前九龙吐水,汇成一汪碧池。铜驼街上衣冠如云,车马成行。西市的商铺鳞次栉比,贩夫走卒,络绎不绝。极目远眺,夕阳晚照,万里云霞之中,北邙山的轮廓清晰可见。
当时,秦博士问了顾玖一个问题:阿玖,这大好河山,你打算怎么收拾呢?
顾玖撑着栏杆,低眸垂首,病骨间自有一种清贵高华之态:陛下可能永远也不会成为明君,长康(沈蔚)不在了,兄长公务繁忙,聚少离多。我也成了离不开丹药的病秧子。可是,我还是相信:我们可以改变这个国家。不会让猜忌、夺权、叛乱、篡位反复上演,不再让精锐的士卒死于毫无意义的内耗之中。是不是很蠢,很可笑?
如果秦博士没有说谎,那清河公顾玖,居然有一片赤胆忠心?那个每天留着口水掏蚂蚁洞的傻皇兄,竟然也有颇得人心的往昔岁月?
萧衡默然许久,将所有真真假假的传言都抛开,只细细回想他认识的那个顾玖。当心中乱纷纷的揣测渐渐归于平静,只用他自己的感知来判断,其实,顾玖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他缓慢又坚定地说:清河公不蠢,也不可笑,我会和他一起,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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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衡拜师,需要准备的束脩,顾府的管事昨天就送给秦博士了。
秦博士不讲究虚礼,就在太学的中区辟雍,博士们专用的堂屋里,对着正堂中的孔丘像上香行礼。
孔丘像的左侧是颜渊问仁,右侧是子路问政,这两位贤人的雕像也要拜一拜,最后拜秦博士。磕三个头,秦先生回赠香芹和莲子,勉励弟子勤奋、下苦功。
礼毕,傻皇兄身边的大宦官汤饼带着几车礼物,非常高调的来了太学。
礼单很长,据说是皇帝为了鼓励年幼的弟弟读书,御赐笔墨纸砚若干、四时服饰各七套、外加三十万钱,和许多日常用品。
萧衡在太学最大的困窘就是:没笔墨纸砚、没衣裳、没钱和同窗一起吃茶点。
汤饼念完礼单,笑嘻嘻地凑近萧衡,压低了声音:殿下是个有福气的,今日清河公批阅奏疏,连饭都没吃,还惦记着殿下拜师的事,让咱家给殿下送东西来呢。
萧衡终于反应过来,傻皇兄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又怎么可能赏赐东西?
以皇帝的名义赏赐,保全了他的颜面。
顾玖待他,倒是极为温柔用心。
第13章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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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博士抚着长长的胡须:照例,陛下赏赐衣物,应该穿上,尽快去谢恩。
萧衡恭逊地应答一声:唯。
他换上新衣,又将顾玖的那套青衫仔细叠好收好,跟着汤饼上了马车,进宫面圣谢恩。
说是面圣谢恩。其实皇兄完全不知道他在谢什么恩,很是不耐烦,一把扯下天子的冕冠上的珊瑚珠,一颗一颗的朝他脸上丢。
天子之冕,用白玉珠串成十二条珠串作为装饰,叫做十二旒。魏文帝喜好女子的服饰,把白玉珠换成了珊瑚珠。晋天子沿用至今。
萧衡的额头上被丢中了一下,不疼,就是觉得荒诞:这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他是晋国的皇帝
傻皇帝还想再丢一颗珊瑚珠,汤饼抱着他假哭:陛下,您丢奴婢吧,朝奴婢丢,奴婢保证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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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隔了几天,萧衡再入皇宫,所有宫人的态度都变了。
再也没有谁敢张口奴子,闭口奴子的喊他。那些克扣他的月例钱,各种使绊子的大宦官,都战战兢兢,仿佛有利刃悬在头顶。
其实,萧衡连报复他们的想法都没有。攀高踩低,大约是所有高墙深宅都有的阴影。
从皇兄的寝殿出来,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萧衡迟疑了一下,问汤饼:清河公还没用飧(晚饭)?
汤饼微微躬着背:回禀殿下,没有,先前送去的御膳,清河公太忙,一样也没入口,都凉透了。
萧衡:有小厨房吗?
宫里的御膳送到各处,大多都冷了。因此很多宫殿都会配小厨房,热饭或者制作一些美食。
汤饼招来一个小宦官,让他带着皇子衡去小厨房。
太极殿的小厨房,各种食材都有,还非常新鲜。
几个御厨要帮忙洗菜,萧衡不让他们插手,他做惯了各种粗活,极其利落地弄出三菜一汤,和鲜虾翡翠粥、菰米饭、截饼一起放在托盘上,端着去了正殿。
正厅里灯火通明。
顾玖手持朱笔,在一封谏疏上批了一行小字。
这是萧衡第一次看见顾玖换上官服。
他身穿散骑常侍的正红色绛纱袍,头戴华美的漆纱笼冠,黄金为竿,金蝉为饰,俗称蝉纹金珰,发冠的右侧还插着金貂。
灯下看美人,灯影朦胧之中,更显姿容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