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烬低笑一声,张开手。
一只百灵鸟从他手中飞了出来,灰褐的羽毛,小巧的体型,两只黑豆似的圆眼睛,鸟喙张开,发出悦耳的叫声,在魔龙宽大的掌心中神气地昂着首。
哥哥,他是幸福的他终于可以在你窗前,当一只百灵。
池修雨?池修雨。这道题怎么做?
音量提高的呼唤令他回过神来,视野微垂,看见姜离忧把卷子推到他面前,藕粉色的指尖落在其中一道题上。
这题不是才讲过吗?他蹙眉。
啊,讲过吗?姜离忧稍愣了一下,低下头,有点迟疑,好像是讲过,可我又忘记怎么做了
池修雨抽了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转着笔:哪里不会?
这里,我用求和公式算出来的答案没有对应选项。姜离忧把草稿本给他看。
池修雨低头,在一个很显著的错误上画了一个红圈,姜离忧眯了下眼,他有点近视,于是下意识搬了搬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些。
悠绵的橘子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很淡,但存在感却十分鲜明。
这让池修雨想起上一次在补习教室回去后,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浏览器,搜索出橘花味香水挨个下单。
世面上所有橘花味的香水都被他买了个遍,但没有一款是姜离忧身上的香味。
深夜,他面无表情地把价格高昂的香水一瓶瓶倒进盥洗台水槽中,多种橘花香调浓郁混合,在冰冷的浴室中蔓延,像刺杀了夏天。
后来他才想通一件事,那种似乎是橘花与苦艾混合的特殊香味,并非这世间任何香水的气味。
那是根本无法刻意调制出来,与生俱来的体香,散发自姜离忧的肌骨体肤。
独一无二的,令人着迷的。就像现在。
姜离忧趴在桌上计算数字,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白修长的颈子。他写一个公式,要对照一次题干,藕粉色的指尖在卷子留下浅浅的印记。
似乎那指尖划过的印痕,都有着香气。
现在池修雨看见那堆没来得及丢的空香水瓶,都会觉得自己魔怔。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或者说不愿去想明白。
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未知让他有点心浮气躁。
目光落在卷子上,答案又错了。
池修雨蹙眉:小数点都能标错,你到底算的什么东西?
他表情十分不耐,语气也称不上友善,姜离忧微微一怔。
其实这种错误不是姜离忧第一次犯了,他不是不认真,有些人就是顾此失彼,天生就缺数学这根筋。池修雨明明知道,但还是冲他发火了。
看着他迷茫又错愕的眼神,少年心下微顿,随即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挠了挠后颈:算了。
他拉开椅子,提起书包,离开了自习室。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继续和姜离忧接触下去了,理性在叫嚣着危险,感性却在沉溺,他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奇怪。
篮球场上,正在打篮球的几个男生看见他过来都很惊讶:队长,你怎么来了?不是在陪小狐狸吗?
他们给姜离忧起的外号可多了,小漂亮、小狐狸、小嫂子虽然姜离忧比池修雨要大上半岁,但是小嫂子听起来就是比嫂子亲昵。大家都想和姜离忧亲昵。
池修雨问喊小狐狸的男生:投中几分?
没投中几个,这帮孙子今天太猛了。男生一脸讷讷。
下来,换我。池修雨随手把昂贵的背包甩在角落,脱下外套。
少年抽条的骨架已初具成年人的轮廓,肩膀宽阔却没有粗鲁的厚重感,肌肉劲瘦而不到夸张的地步,凸起的青筋顺着手背蔓延,很有力量感。
池修雨向来很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比如上数学课一边看球赛一边解决压轴大题,又比如一边在篮球场上猛夺分,一边心里想着姜离忧。
心浮气躁,他手下就没怎么留情,本来以带新成员为主的球赛,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菜,新成员们苦不堪言,偷偷问副队:队长这是怎么了?吃炸/药了他?您可救救孩子吧,孩子的自信心快被打击成玻璃渣了。
被换下来喝了两个小时西北风的副队一脸高深莫测:夫妻感情不和,旁人莫要掺和,不然下场如我。
还颇为押韵。
池修雨体力极好,几个小时下来,渐渐有人跟不上,报告退出。池修雨点点头同意,自己去背包里拿水喝。
有几个学生,男男女女都有,站在篮球场边几个小时,就是为了给他递一瓶水,但池修雨半个眼神都没给,喝完水又回到篮球场,热切的视线从期待转为失望,徒留一地心碎。
队长真受欢迎。新队员羡慕又佩服。
人家长得好,这是天然福利。副队拍了拍他的肩,这才哪到哪,以前还有一些很变态的追求者,连队长喝过的水瓶盖子都要捡嘞。
众人齐齐陷入回忆,似乎,好像,貌似,那个连池修雨喝过的瓶盖都要捡的变态就是他们的小嫂子来着?
不知不觉,天色入暮,黄昏暗淡,太阳浸泡在血一般的落霞里,倾斜的红光将篮球架的影子拉得很长。
队长,那我们走了?明天见。
男生们三三俩俩地告别,池修雨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继续在原地投篮。
人终于走了。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落进球框之中,最后砸在地上,不甘寂寞地跳了两下。
池修雨撇了撇嘴,没意思。
有人没人都没意思,打不打篮球也没意思。他的心不在这里,做什么都是在伪装。伪装成应该正常的自己。
这个时间了,他又不在自习室看着,姜离忧肯定早就走了。至于七张卷子?池修雨就没指望他乖乖做完过。
他去车棚推了自行车回家。池家曾经提过派司机接送,但池修雨最讨厌被管束,有权有势的富二代身份更会无意间拉开和同龄人的隔阂,他自己在有意识避免这些,平常都会和朋友回家,不过今天实在太晚了。朋友都已经走了。
回到家中,他把自行车停在后院花园。管家开了门,本想问少爷,今天如何?,但见他神色,就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转而地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他懂少爷这个神色,是心里有事。父母本位的缺失让豪门名义上的独子过早失去了当小孩的权利,池修雨从小学二年级起就知道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往家里说。
父亲又在应酬,母亲要么是回娘家诉苦,要么是和其他富太太约着去逛街了,屋子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味儿,就连他那便宜弟弟也已经消失很多天了。
喝完半杯温水,他去淋浴间洗了把脸,然后去客厅打开了游戏机。
管家征得他的许可,把饭菜端上桌。池修雨极端沉默地打完一局,蓦地摔了游戏手柄,也没打招呼,拿起车钥匙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他这次是骑的自己的车。
宝马1000rr,一款车身流畅得像豹子一样的机车。池修雨俯低身子,机车低沉咆哮着越过原野,小路两边是青黄不接的麦苗,原野上有一座高塔,被秋季傍晚烟蓝色的雾气笼罩,在视野里由远及近。
风从领口灌进来,冷针一般刺痛。他心中有种茫茫然的焦急,像要去赶赴一场不曾被知晓就要落幕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