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怎么就没有呢,小景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一块皮肉,低声喃喃道,真的是父子么?连额间的印记都一模一样。
但罗素玄已经没办法同他解释,这块印记的由来了。
我讨厌这块印记,我讨厌你和越无尘相像,哪怕是一点点,我都不想看见,所以
小景抬手,自发间拔|出了一根金簪,而后用尖锐的一端,缓缓刺在了罗素玄的额间,将那一块印记,连皮带肉,直接剜了下来。
他低声道:是不是有点痛?痛的话就喊出来啊,罗素玄,求我饶了你,我想听你说话。
罗素玄浑身的血,差不多流尽了,残留在身体里的血液也已经凝固。一块皮肉剜下来,根本没有涌出什么鲜血。
小景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好没意思的。
才刚把金簪插回了发间,那老板就从里间出来了。
手里捧着一副麻绳,送到了小景的面前,不仅如此,还递了一把竹伞。
公子,您要的麻绳,外头下着大雨,您要是真赶着离开,那把这伞捎上吧,这秋雨急,别染了风寒。
多谢你啊,老人家,你的好心救了自己一命。
小景接过麻绳,默默把棺椁盖子合上,之后将麻绳一圈圈地缠绕在了棺椁之上。
把麻绳的一端,牢牢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小景没有接伞,望着外头下着的倾盆大雨,雨水湍急,头顶的天好像塌了个窟窿,整个天与地之间,几乎完全被夜色笼罩,好似相连在了一起,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这让小景猛然想起,此前他在山中罚抄门规时,他怎么都写不出林景那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刚开始执笔时,五根手指各动各的,根本不听使唤,一在宣纸上落笔,就是很大一个黑墨团。
那时,越无尘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的,也从来不盯着他罚抄,甚至还会劝他抄慢些,别太累着。
沈清源甚至偷偷过来帮他抄写门规,即便小景发现后,会毫不留情把沈清源替他抄的门规撕成碎片
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可小景却觉得好似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
回想起来时,总有一种如隔三秋之感,笼罩在了一层淡淡的迷雾中,是他化不开的执念,以及说不清楚的愁思。
既然这里卖棺材,那应该也有纸钱罢?小景冷不丁开口道。
有,我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这老板挺会做人,给小景送了好大一袋纸钱。
小景低声道谢,就这样一个人拖着装有罗素玄尸体的棺椁,手里拿着纸钱。
缓缓往大雨中走去。
罗素玄,回家了!
小景伸手将纸钱沿街撒了出去,高声道:罗素玄,回家了!
他一路拖着棺椁,一路撒着纸钱,学着当初罗素玄御尸的动作,沙哑的声音响彻整条空旷的街道,传出很远很远。
纸钱一沾雨水,立马就湿透了,宛如凋零的鲜花,沾满了泥水。
小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自己对罗素玄到底怀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只是觉得,他应该为罗素玄置办身后之事的。
因为,如果反过来,今日死的人是小景,那么罗素玄也会为他准备身后事。
小景坚信,罗素玄一定会为他置办的。
等回到无生谷时,天色已经亮堂了,小景将棺椁放入了挖好的深坑中,而后寻了些干草,一层层铺在了棺椁之上。
等做好这些之后,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想把罗素玄的尸体拉出来,抱在怀里。
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小景突然很想母亲,很想很想。
但母亲已经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也有了新的家庭,还多了一个听话可爱的女儿。
应该不会再要他了吧。
可万一阿娘还要他呢?
万一阿娘还一直想着他,念着他呢?
小景抱有这样一种心态,原本打算只是看一眼就好的。
他一个人独自来到了那个偏远的乡镇,到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酒楼里的店小二正愁最近店里没什么生意,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
忽然瞥见有客人来了,赶紧迎了出来,笑着道:客官快里面请?
他又忽然啊了一声,微微睁大眼睛,笑着道:客官,是你啊,我还记得您嘞!
小景的容貌很出众,普通人见他一面,只怕终生难忘。
不过,客官这是还俗了么?怎么不穿道袍了?店小二问道。
小景听罢,慢条斯理地说:嗯,还俗了,我与道法终究是无缘的。
要我说啊,还是人间好啊,人间多热闹,多自在啊,吃吃喝喝,及时行乐,总比当道士成天到晚吃斋念经要好吧。店小二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说着说着,他往小景身后一瞧,又问,上回那位公子没跟着一起来?
嗯,他有事,来不了。小景随口应付道,为了防止店小二再问东问西,索性便道,还是上回的雅间,随意送些饭菜便可上酒,要你们这里最烈的酒。
店小二笑着答应了,忙抬手将人引了上去,没一会儿便将酒水,还有下酒菜都一一准备齐全了。
菜齐了,他也没走,在一旁杵着闲谈:知道公子金贵,所以这些食材都是最新鲜的。
小景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道,好像除了罗素玄之外,从未有人觉得他金贵。
罗素玄那个人很有意思,买东西的时候,只管要最贵的,饭菜好不好吃,那不重要,最要紧是最新鲜,也最贵。
从前罗素玄还笑谈,说只有最贵的饭菜,才能配入小景的金口。
可罗素玄死后,谁又在乎小景吃什么,喝什么。
小景又取出金豆子,递给了店小二,将人打发走之后,便自斟自酌。
他的酒量一直不好,稍微喝一些就会醉。
一醉酒脸就红,媚眼如丝的模样很勾人。
罗素玄说,喝酒容易误事。
可罗素玄没有告诉过小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也没有告诉过小景,喝酒很伤身,越是伤情,越是想要喝酒。
辛辣的酒水灌进了喉咙里,好似利刃在嗓子里乱割,舌头都有些发麻。但小景喜欢这种感觉。
酒水入腹,很快小景也有了几分醉意。
单手支着脑袋,望着窗外街对面的豆|腐铺子出神。
罗素玄,你说,阿娘她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她曾经为了我,在常家受尽委屈,吃尽了苦头,怎么可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罗素玄,当初,你其实是骗了我的,对么?阿娘怎么可能会不要我?
骗子,通通都是骗子,一个骗我,两个骗我,所有人都合起伙来欺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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