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虽然做好了准备,可被匕首割开的疼痛一点也不比先前减少半分,更别说血肉被割开以后,还有一个孩子的身体要从伤口处挤出来。
他疼到极致,喉中反而发不出声来了,只能仰面朝天,一张嘴无力地大张着,双眼毫无焦距的盯着上方茂密树冠,整个人显得无助极了。
等到真切地听见孩子强壮有力的哭声,他就像是暴风雨后终于迎来宁静,也终于能够卸下长久以来,所有的强撑,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在半昏半醒之间,他仿佛又听见了那个让他恨之欲死的声音,任务完成
方回才将孩子捞在手里,便瞧见秦肃由极度无助到松懈昏迷这一幕,他抱着孩子的双臂一紧,失声惊呼:师尊
有那么一刻,他当真以为自己就要永永远远地失去秦肃、失去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密的人了,胸口好像被血淋淋地掏空了一块。
远处等待的聂明渊听到这一声惊呼,心下猛地一跳,再顾不上避嫌不避嫌,急忙冲了回来,更是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力极强的画面所震惊着。
醒来时,秦肃发现自己依然还在古榕神树底下,身上已然被清理干净,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袍子,身下软软的铺着一层云锦。
身体尤其是腰腹间的隐痛并未完全消失,肚腹依然隆起着一个不小的弧度,好像是一个已经空了的房子,但是与孩子刚降生时相比,却已经好了太多。
身上灵力空旷的感觉依旧还在,灵力流转间略带凝滞,因强行把孩子挤出体外而产生的伤口,却已经完好如初。
他应该庆幸自己是个修行之人,对修者而言,快速愈合伤口的灵丹妙药可不少,他现在这样的状况,应该是方回或者聂明渊已经喂他吃过疗伤丹药的缘故。
师尊,师尊你终于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方回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不常从他语气中出现的、十二万分惊喜。
秦肃这才发觉自己的左手一直被人紧紧握着,掌心传来对方微凉的体温。
四目相对,仿佛是天雷钩动地火,两个人的心脏同时重重地撞了一下胸膛。
秦肃回过神来,抛开那点不自在,扯扯唇角,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而左右看看,周围只得方回一个人,舒展的眉心蹙起,急急问道:孩子,我的孩子呢?还有你父亲,他们在哪里?
方回放柔了声音安慰他:师尊别担心,孩子好得很,只是太过哭闹怕吵着你休息,父亲抱他去别处哄了。
秦肃默然片刻,又问:这孩子是儿子女儿?
是个儿子,师尊。
真好啊好在有惊无险!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肃心里舒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眸子,边道:为师突然又有些难受,想一个人歇会儿,你去找他们吧。最紧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现下急需确定另一件事情。
方回一听秦肃又不舒服了,还哪里肯走,他紧紧地握了握秦肃的手:我不走,我要守着师尊。
强行将手从对方掌心抽了回来,秦肃侧了个身,用背脊对着方回,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地说道:回儿,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听话。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方回沉默片刻,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不忍让秦肃不顺心,微叹了口气,交代道:那师尊你好生歇息,我不走远,有事随时喊我。便还是依了秦肃的意思,起身去找聂明渊和孩子了。
他没有注意到,由始至终,秦肃连一句想见一见孩子都没有提过。
侧过身来,出神地看着方回走远,秦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重新合上眼,迅速进入了入定状态。
内视识海,仔仔细细地进行了一遍地毯式搜索,那个叫做系统的东西果然已经消失了,这么说,他先前听到的那声任务完成,果真不是幻觉。
这也就意味着,他确确实实是得到徒弟的爱了
秦肃的思绪停滞了一瞬,突然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停也停不下来,眸子虽然是闭着的,脸上却是热热的。
他活到现在,所经历的事情恐怕是常人几辈子也经历不了的,天道是对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才这么厚待他。
哪怕所谓的系统消失了,他得到的厚待却依然还在,这九个多月,熬得半死,不仅是带着一个小生命来到世界上,还搭上了他的一层修为。
应该是生产那时孩子吸收灵力吸得太厉害,吸完了身体筋脉中的灵力,便吸起了他的元婴之力,这才导致他掉落了等阶。
这孩子,不愧是天道派来惩罚他的!
虽然这么想着,秦肃如今对那个自己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刚出生的懵懂幼子,却是毫无怨恨的,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复盘过自己这可笑的一生,未来摆在他眼前的,其实还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也就是当年古榕神树说过的那句话,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他已经接受了惩罚,也忆起了一切,这条路,却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曾经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事情,对如今的道宗掌门而言,好生谋划,未必实现不了。
我想要让站在高处的人有所约束,让底层的人不至于活得这么辛苦
如今的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去达成这条心愿了!
他知道自己一旦后退,天道必会有更加荒诞的惩罚砸到他头上,或许,还会引起更多的乱象,而前进,则意味着要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乾阳界长久以来的规则。
而他,必须前进,也只能前进!
回首乾阳界过往的界史,锐意进取改革、妄想改变规则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他,会是个例外吗?
或者说,这么受天道眷顾的他,会是这个唯一的例外吗?
说实话,他已经不敢赌,不想赌,也赌不起了。
远处突然传来了孩子隐隐约约的啼哭之声,秦肃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心脏也仿佛因这啼哭而揪着,他又有些想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生身之人,哪怕被这孩子折腾了这么久,却还是放不下。
如今,他好像有些理解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了,这种感情和父亲是很不一样的,他早已做过几百年的父亲,没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差别。
可是正因为放不下,他才更要放下,未来的路,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任何人呆在他身边,都是危险的。
不只是这孩子,就连方回、聂明渊、聂清蕴、秦婉儿,他们全部都不能留在他身边,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为了自己而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所以,他才连看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一眼都不敢,他怕看了,就再也舍不下了。
手背盖过了眼眶,秦肃最后听了一会儿远处孩子的啼哭之声,便对着头顶茂密的榕树冠说道:劳烦神树送我回主峰。
神树并没有回应,但一瞬之后,秦肃果然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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