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松开唇瓣,只想要呼吸一点点的空气。
只是碎屑细雨一般飘下,顺着吐息猝不及防粘附在咽喉。
痒意一瞬占领了感官。
哈啾
小小的喷嚏从指缝溢出。
一切都静止下来,随后是更加大力的撞击声。
腿骨支撑不住它的动作,它跌倒在地。
麦叮咚倏地瞪大双眼一张脸就在眼前。
是一张烧焦后五官融化的,没有一根体毛的脸。
它声嘶地吼叫,用胳膊试图去抓牢床底的人类。
小腿肌肉疯狂抖动,麦叮咚猛地蹬腿后退,就要从床底奔出。
悠扬的钟声回荡在飘雪的修道院。
宣告夜晚的结束。
再看去,烧焦干尸一般的生物早已消失不见。
嘎吱一声,边上床铺摇晃,随后两只瘦白的脚落在地面。
麦叮咚用肩膀的衣料揩去冷汗,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的眼疼。
神父,你梦游了吗?
顺着圆润的下巴,可以看见舍友无辜的神情。
仿佛下药想让他睡死在床上,再引来怪物的不是他。
麦叮咚揉揉酸疼的背部,睡眼惺忪地打个哈切,慢悠悠地爬起来,睡着滚到床底下去了。
小心点呢。神父换上衣物,意味不明地提醒:夜晚是休息时间,不乖乖躺在床上,院长又要骂你了。
麦叮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了。
要是乖乖躺在床上,他还能活着吗。
视线落在床铺上,奇怪的是,那里没有怪物袭击的痕迹。
再看桌面,靠墙位置立了一个精巧的闹钟,显然是舍友昨晚丢在他床上的东西。
麦叮咚浅笑着换衣服,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晨祷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比起昨日,今日能从人群里分辨出外来者。
经过暗流涌动的夜晚,参加祷告的人少了一截。多数外来者眼下青黑,对风吹草动都战战兢兢。
时巫仍然站在最后一排,垂眼恍恍惚惚的模样。陆世延不见踪影。任务员从容一些,十指交叉认真做祷告。
而钟陌执。
麦叮咚四下寻找,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直到早饭时间,餐盘被放置在麦叮咚手边,钟陌执才姗姗来迟。
土豆?麦叮咚完全没有因为昨天的对话感到尴尬,惊奇地用唇语问。
这里的餐食是小米粥与小餐包,没有例外,也不知道这土豆是哪里来的。
钟陌执单手托腮,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浅影。
他靠的不近也不远,淡淡嗯了一声。
鼻音缱绻。
麦叮咚拿起叉子,钢叉轻松就穿透绵软的土豆,他眼里含笑,迫不及待将鼻子凑上去餍足嗅嗅,作为吃到嘴里的前期准备。
手腕一抖,叉子险些掉下桌子。
不敢置信地来回几次,随后他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钟陌执坐起身子,单手揽住他的后背,防止神父向后昏倒。
麦叮咚的视线在摇晃,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虚幻。
他鼻子发酸,唇瓣不断地颤抖触碰,咸咸的液体滚过面颊,汇聚在下巴滴落。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麦叮咚无力地瘫软在男人的胳膊上。
天旋地转,他喃喃地说道:我又闻不见了。
意识下沉。
五六岁的男孩蹒跚走在黑夜,两只肉手放在唇边,卯足力气对着远方呼喊阿婆。
他想找到可能迷路了的阿婆。
奶声奶气地哭,他抽搭地说,只要能找到阿婆,什么都愿意拿去换。
所以男孩在瀑布下看见了几乎被水流淹没的阿婆。
阿婆找到了家,男孩的嗅觉却走丢了。
梦境破碎。
麦叮咚像是脱水的鱼,惊醒在纯白的窄床,不断大口喘气。
隔帘被拉开,陆世延端着一杯热水站在床边,醒了。
还好吗?
接过杯子,麦叮咚迷茫地摇头,浑身被沮丧笼罩。
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或许他怕的不是失去嗅觉的落差感,而是恐惧阿婆接触过多病人,浑身黑气一心寻死的样子。
除怨师,会因为接触太多怨气迷失自己吗?他温声问道。
陆世延动作一顿,重重坐在了椅子上,半天说:会。
甚至有很多。他习惯性地去掏烟,所以我很自私,不希望有人被迫牵扯进来做这行。
麦叮咚盯着一个点发呆,蔫的好像被暴雨冲过一样。
带更多人活着离开这里,我们再好好聊一聊。陆世延看向隔间外,跳过话题,你朋友很不好惹。
就跟那些不栓绳的炸鬼一样。
谁?麦叮咚半晌才歪头,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这里的时间管理很严格。早餐时间没有结束,院长不允许别人带你去医务室。陆世延眯眼,有些佩服的意思,他把餐堂掀了。
掀了?
字面意思,今天以后可能要淋雪吃饭。
可不就是炸鬼吗,麦叮咚笑笑,他去哪里了?
送你来以后就不见了
嗯。
昨晚你们那里出状况了吗?麦叮咚迅速调整好状态,掀开被褥下床。
他不在乎影响不影响,也不在意再次消失的嗅觉,只想消除那些让人作呕的怨气。
陆世延起身给他拿外套,会有生物攻击,原型目前不清楚。
严格按照作息表暂时不会出问题。
作息表?
床头贴着的。
麦叮咚皱眉。
难怪两张床床头都有胶水粘痕。
下药让他熟睡、丢闹钟引来怪物,又撕掉作息表等他主动犯错。
他的舍友,问题不小。
陆世延了然,日常活动跟着大家行动就可以。
禁熄灯交谈,禁说谎,禁违抗妈妈,禁贪婪财物,禁世俗婚恋。务必注意这些。
禁熄灯交谈,所以昨晚发出声音就会引来攻击。
好。按照作息表,现在该做什么?
去忏悔。
在这座悬崖边与世隔绝的修道院,每一栋建筑都间距极远,需要踏过厚厚的积雪才能到达。
因为来得晚,等待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陆世延不会让新人除怨师先进入,叮嘱麦叮咚坐好后,率先推开了忏悔室门。
等待室里,院长妈妈坐在左前侧的椅子上,严肃而又古板,膝上躺着教鞭。
麦叮咚端详她的下巴,从上面看出了一块淤青。
他忽的一笑,都能想象出钟陌执板着脸,不耐烦地挥开院长的样子。
也是,讨厌怨气就主动去做,没必要畏手畏脚的。
心里忽然雀跃起来,麦叮咚猛地站起,对出来的陆世延点点头就想往里面走。
胳膊被拉住,麦叮咚这才看到对方手腕上刺目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