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士子何其之多,但谢世子却只有一人。旁人哪里能比上世子呢?商清尧看着他,同时在心底思考为何谢棠如对于当官这件事似乎很反感。
陛下别看先帝给我点了个探花郎,实际上我的才学恐怕连科举场的大门都进不去,这都是家中荫蔽和先帝厚爱而已。
谢棠如苦着一张脸。
他都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干过什么正经事,人人都觉得他是虎父犬子的典型代表,也不知商清尧怎么就觉得他能行。
没道理商清尧把他的伪装看得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吧?
无妨,做官又不考写文章。再说文章写得好的人也未必适合做官。
谢世子:
商清尧也没想着把人逼得太紧,弯唇笑了笑:世子不用着急做决定,不妨回去细想一番,随时可以入宫来找我。
朕瞧得出来,世子岂是甘为池中物的人?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着谢棠如的耳朵说的。
谢棠如唇边笑意不变,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敲出无声的韵律,他不动声色地试探:若是我答应陛下入朝为官,陛下愿意给我个什么职位?
商清尧笑了笑:朝堂之上,任君挑选。
如果我要当丞相呢?
并无不可。商清尧相信以谢棠如的才干,朝堂之上没有哪一个位置他担任不了。
谢棠如垂了垂眼:陛下这样允诺,差点让我以为我是什么当世大儒、卧龙凤雏之流了。可惜我实在不是能担起陛下厚望的人,恐怕要叫陛下失望了。
如果他真当了官,哪天商清尧发现自己上当受骗,辜负了信任,不得把他挫骨扬灰?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反而到时候商清尧能少生点气。
还是回去把他爹垫桌脚的丹书铁券找出来,说不定日后还能救他一命。
虽然大抵没什么用。
皇帝不想杀,丹书铁券用不上。皇帝想杀,丹书铁券也用不上。
谢棠如垂眼想。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商清尧心里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他心中不由得纳闷,谢棠如方才明明有所动心,却马上毫不犹豫推辞。他知晓谢棠如不是毫无野心的人,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就可见一斑。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
阿如。商清尧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片刻后意识到这个动作对君王和臣子之间来说有些过界了,马上收回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低声道:我希望你认真想想,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
谢棠如站在日光的阴翳里,身形微微怔了怔,随即拱手行礼。
臣明白。
声音恭敬有余。
商清尧一瞬间眼神沉下去,随即叹口气,全然拿他没有办法。
第54章心愿与身违04
商清尧不是傻子,相反他比局外人还要清楚谢棠如不信他这个事实。
谢棠如的多疑与猜忌有时比帝王之家的血脉更甚。
宋悬却有些不太理解他,或者说他已经理解了商清尧的的念头从何而生,却感到不可置信的荒诞。
天下人才济济,陛下为何偏要执着于谢世子一人?但凡陛下征召,九州之内青年才俊莫敢不从。
宋悬垂首道。
天下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和谢棠如相比的吗?宋悬不信。
商清尧负手而立,他身形高大挺拔,压迫意味十足。大部分时候,他并不刻意彰显帝王的威严,这似乎是这位新帝平易近人的表现,宋悬却觉得,正是因为这样,帝王之姿展露的时候才更令人畏惧。
天下之中确实青年俊杰颇多,但吾恨不得天下英杰皆入我朝廷。
宋悬拱手三拜,他以为陛下对魏国公世子的在意程度已经超乎了寻常一位君王对臣子的看重,但是古来也有君主几次三番礼贤下士,放低姿态诚心诚意请隐世高人出山。
他隐约觉得其中有不同寻常之处,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
因此,宋悬只好将心底的疑惑暂且压下,道:魏国公世子生性放诞散漫,自然不愿拘束于庙堂之地,陛下既然看重于他,何不从魏国公处下手?
商清尧把玩着一块玲珑玉佩,听了宋悬的话半垂下眼,但没有说话。
谢世子满怀心事的回到魏国公府,张仙师带着拂尘已经在大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左顾右盼终于瞧见谢棠如从马车上下来,恨不得马上把眼珠子黏他身上去。
仙师可有事情?谢棠如挑了挑眉。
张仙师修行多年,不管学艺精不精,但装神弄鬼的本事那是只叫张道士学去了皮毛。他念了几句道家的经文,摆足了高人姿态,才在谢棠如似笑非笑的视线里慢吞吞道:贫道算出来世子近日会有一劫,因而提醒世子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谢棠如的眸光沉了沉,指尖捻过衣袖,半晌才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仙师神机妙算,我确实碰见一事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仙师可否提点我两句?
张仙师摸了摸胡子,心想反正提醒了你也不会听,何必还要为难他即兴给编两句词。
张仙师高深莫测道:世子只要遵循本心行事便可。
遵循本心?
这话人人都会说,可做起来却不是一般的难,也难以衡量。
这道士搁这儿糊弄他呢。
不过谢棠如本来也就不指望道士的建议,就算给了他也未必会听,客客气气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多谢仙师提点,愚辈懂了。
他说完就走了。
张仙师:不是,你懂什么了。我都还没有懂!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棠如飘然远去,和倒霉徒弟面面相觑,倒霉徒弟张道士小声道:世子悟性这么好吗?可是咱们还没有跟他说他说到这里被张仙师瞪了眼,立刻悻悻闭嘴了。
其实师徒两个合计了好几天,计划给谢棠如编个劫难出来,然后再有张仙师出面化解,顺理成章提出条件,让谢棠如放他们离开魏国公府。
结果计划只来得及完成了第一步。
张仙师喃喃:难道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这么不好骗了么?
走远之后,谢棠如脸上的表情淡下来,吩咐渐霜:盯紧他们的动向,我有事情要问他们。
渐霜眉眼弯弯:是。另外薛慈宜说要见您。
这倒是奇了。
薛慈宜来了魏国公府上这么久,每天不是荡秋千便是挑剔府上提供给她的衣食住行不好,比在自己家还要坦,完全没有想过要见一见魏国公府的主人。
谢棠如沉吟一霎,起了点兴趣:那便见一见。
薛慈宜脸上恐怖的血痕已经退去,依旧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她托着腮一脸天真望着谢棠如,好奇上下打量,良久咯咯地笑起来:魏国公世子原来是你呀,你穿裙裳倒也很好看。
薛姑娘近来在府上可安好?谢棠如没有接薛慈宜的话,淡淡挪开话题。
提到这个,薛慈宜一张小脸立刻鼓了起来,抱怨的话滔滔不绝:一点也不好。你们魏国公府也太穷了吧!你瞧瞧我身上这衣服,在我家里头连我婢女都不穿。
她的天真骄纵和在虞州时一模一样,但是对一个经历过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还曾经沦落烟花之地的女孩来说,未免有点不合时宜。
谢棠如微笑着听她说完,淡淡道:若是薛姑娘瞧不上魏国公府,尽管可以回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