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下班,到家岂不七点了?平时都是六点就吃晚饭的。
晚上我再给你消息吧。付嘉趴着往窗外看,阳光明媚,车多得像沙丁鱼。他心里就想,从今天起算是自食其力了。
结果完全低估了早高峰的难度,到事务所时已经十点。
匆匆忙忙地上楼,由李秘书领着抵达四部地盘,部门里的人却寥寥无几。李秘书去请示刘总时他就在角落安静地等,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位瞟。
记得上一回,徐书原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眼下却是另一位。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扶起眼镜朝他看过来,他只好微笑点头。
新来的?
嗯。他说。
社招?
他摇摇头:我是应届。
应届生早就入完职了吧。
我留学回来的,有点事耽误了。
对方喔了一声,目送李秘书把他毕恭毕敬地接进合伙人办公室。
一整个早上没看到徐书原,不知道他是出差还是请假了。领完电脑跟办公用品付嘉才知道,在这里经理以下的员工是没有固定座位的,毫无隔挡的长形桌俗称大排档,任何人都可以坐,不过一个小团队通常坐一起方便交流。
因为谁也不认识,中午他只能自己下楼吃饭。吃完上楼,在洗手间听到外面的聊天声。
太可怕了,又来一个VIP,听说连基本的借贷关系都不懂。
啊?真是四部都快成VIP收容所了,还塞啊。
可不是?不知道刘总怎么想的,那人一看就干不了活。
还能怎么想,为了拉业务呗,人家有个好爸你有吗?就不知道哪个组那么倒霉要多养个废物喽
听到一半付嘉才晓得他们是在说自己。
等外面安静下来以后,他出去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红,是过热的空调暖风吹的,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为什么呢?他想,我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一下午无所事事。
现在已经是忙季伊始,休假考注册会计师的也都回来了,大家各忙各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见键盘如落雨的声音。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学习办公软件。
那些审计辅助工具上手很困难。他想要找人请教,可抬起头看了一圈,后来还是没能张开嘴。
大家仿佛已经认定他是来为简历增色的,没人给他安排工作,也没人抽空给他做入职培训。一整个下午他枯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无助和迷茫。
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到晚上六点多,司机来接他,就在楼下等着。他躲到走廊接电话:你先去吃饭吧,我晚点再打给你。
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想走,就是觉得这一天时间全浪费了,不甘心。
坐到八点,趴下歇了会儿。
睡梦里仿佛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嗓音有点熟悉,伴随着说话还有脚步声走来走去。
付嘉?
抬起头来,眼前的光线被挡去大半。徐书原穿着衬衫长裤,唇色很淡,脸色也很疲惫,灯光中有种冰凉的距离感。
付嘉瞬间清醒,撑起身拉了拉衣服,又背过身去揉搓自己的脸颊。
不知道,估计脸是肿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
我怎么睡着了他心虚地看了眼徐书原,又飞快闪躲,太困了。
困了就回家,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说完徐书原转身往窗边走,走到一排储物柜前,背对着付嘉。
付嘉以为他是要还自己耳钉,心里不知为什么燥燥的,还有点不好意思。起身跟过去,很低声说:那个
别挡在这。
徐书原要开柜子。
喔。付嘉只好撤退一小步,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穿的衬衫很普通,袖扣周围的针脚还散了,可身高腿长,长相也很英俊。
说是说人靠衣着,不过书原不需要,付嘉心里想。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付嘉轻声。
刚刚。
徐书原抽出几样文件,动作麻利地放进公文包里:来拿点东西。
中间有一页纸掉到了地上,他弯腰之前付嘉抢先蹲下去捡,然后又双手递到他手里,抿起唇:给。
徐书原没说话。
付嘉等了一会儿,他也还是没开口,似乎拿完东西就要走了。付嘉只好将头垂低,轻不可闻地说:徐书原,我还没吃饭。
手微顿,徐书原没有侧目,楼下就是餐厅。
周围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在注意他们。
付嘉觉得丢脸,视死如归地说:我请你吧,正好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今天第一天来好多事不太懂。
我吃过了。
将最后一样东西电源装入包内,徐书原头也不抬地拒绝。姐姐刚生产完,他白天要去甲方公司驻场,晚上还要赶去医院照顾。
他拿上外套,匆匆提包离开。付嘉却在同事疑惑的目光中跟上去,一直跟到电梯间:徐书原、徐书原。
情急之下又选择拉袖子。
直到徐书原回头,才不甘地松开:你就这么着急吗,一起吃个饭都不行?我初来乍到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看见一个熟人,你还连话都不肯跟我多说几句。
抱怨的话像竹筒倒豆子,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而且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我今天过得有多差,真的,一整天都没人和我说话
徐书原看着他,表情渐渐地变得沉郁。
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付嘉还是这样,永远只想到他自己,不考虑别人是不是为难,是不是会伤心难过。
想起那个时候他问:徐书原,我是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那样殷切的语气,柔软的语调,期盼地等着回应。
自己没有办法抵挡。
除了我家人,你是对我最好的。
付嘉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说:所以你也必须对我好,对吧?好都是相互的。
嗯。
徐书原,你必须对我好。
嗯。
必须一直一直对我好。
嗯。
后来才知道他不爱通电话是因为用了变声器,说得太多容易露出破绽。
眼下付嘉殷切又委屈地看着自己,好长时间一言不发,可是意思很明确。他要求一项特权:徐书原必须对付嘉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