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陈敏博摇摇头,嗤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咬着香烟含糊说:你以为他给你花的钱是哪里来的?折腾来折腾去,都在花各自老子的钱。明天他爸一发话断他财路,你们还能搞出什么花头精?连开个钟点房的钱都没有。
我低着头,看桌面上两个茶杯的花纹,没有给他期望中的反应,陈敏博似乎有点生气了:我们在这里说这么多,是不是和白说一样?他顿了顿,既然道理听不进去,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能这么快通知到你爸爸?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敏博道,还是你知道也觉得无所谓?
我问:什么意思?
巧是蛮巧的。他又这么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在的信蓉到底是哪个信,哪个蓉?
魏丞禹爸爸叫魏信楷,妈妈叫刘宇蓉。你听明白什么意思了吗?不信你看好了。你在这里倔没有用的,你老子跟着倒霉。他一气说完,把背靠上了沙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
生活里忽视的细枝末节忽然被串了起来。想到那时电视上看到蓣係的岑志勇名字下的介绍,想到魏丞禹说:公司名都没改,想到不断被重复提及的两个名字。是我没有上心,听完就抛到脑后了。原来是这样啊。
王叔等陈敏博发挥完,缓缓开口:魏总很看重你爸爸的能力,他们不仅是上下级,也是彼此重要的伙伴。但你爸爸的能力再怎么出众,若是因此失去了发挥的平台,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个道理,小岑你也是懂的吧。
我听着耳边的喋喋不休,被中央空调的冷风吹得头皮发麻,像经历了一场蝉蜕,蜕掉了身上没有扒牢的勇气,生机和喜悦之情。我重回本真,我变回了我自己。
我说:能不能让我见一下他的爸爸?
他们两个都笑了。陈敏博:跟你交流太吃力了。见他爸爸有什么用?他爸爸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你,是你把他儿子带到沟里的。
我改口:那再给我三天
太长了。现在你肯定也联系不上魏丞禹了。他又立刻打断我的话,双休日内,我们可以安排你们见一次面,把话都说清楚。
两个人走时,蒋阿姨和我送到门口。王叔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希望我们过来这一趟不是白费力气。他和我差不多高,我却觉得自己矮下去了一截。
晚上我每隔半小时打一次电话给魏丞禹,果然没有人接,每次都是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最后听到这个声音已经发怵了,就把手机关掉了。
窗外开始下雨,据说今天是入梅第一天。门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点点的哭声,我跳下床走出去,看到阿姨抱着她哄:哭什么啊,今天受惊吓了是不是?哦你看,哥哥来了
阿姨把她递给我,点点抱住了我的脖子。我颠了颠,再左右晃了晃,她就不哭了。楼下蒋阿姨正忙着把抽湿器拿出来,我看着,听到耳边点点说:的的。
我侧过头看她,拍了拍她的背:睡觉吧。她拿额头笑嘻嘻来抵我的脸颊,再过了会真的睡着了。我也好想有人能抱一抱我。
第二天早上我继续给魏丞禹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下午我打车去了学校,寻到他们的宿舍敲门,有过几面之缘的舍友一脸倦意地看我:你是
我是魏丞禹的朋友。我问,他还在学校吗?
舍友狐疑地回答:没有啊,他昨天不就考完试了。已经回家了。我往里头望,桌子确实已经清空了,只摆了一个闹钟。我朝他道谢,离开了学校。
晚上陈敏博又打电话催促我:想好了吗?给我一个确切的回复。
我硬着头皮讨价还价:让我和他见面再说。
还没想通?陈敏博说,你这样纠缠博弈很不讨人喜欢。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劝自己乐观一点,魏丞禹知道了肯定也会反抗,他脾气本来就不算太好,还和魏信楷水火不容。然后又想到陈敏博和王叔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但我们明明都是人,他们却总是想当棋去下。又想到信蓉两个字挨在一起,命运弄人,我是真的有点倒霉。
周日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再等来消息,蒋阿姨不断把三个抽湿器里的水清走:太潮了,怎么这么潮墙面砖瓦都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眼泪。我拿着伞作势要出门,她拦住我问:干什么去啊,外面这么大的雨,马上吃晚饭了。我回答:我去找点东西。
我沿着路往后走,只记得高中时魏丞禹和我随口提过:我住你后面。原来有那么多岔口。一个个试过去,碰到三四个小区,有的是高层,几幢居民楼连在一起,亮了一半的灯,所谓万家灯火。我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
两手空空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打开门发现妈妈坐在琴凳上捂着脸,爸爸半瘫在沙发上,他们一起朝玄关这里看过来。
爸爸好像醉了,起身走过来的几步并不稳当:你什么意思?他说,你是想逼死我?
我僵在原地,下意识看向妈妈,她急步走过来把我拽到旁边:你到底在想什么?她说,你爸爸今天被下函调查了!一边又掉下眼泪,哭着问,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分手啊!
我说不出话,也讲不好原因,只能缓缓摇了摇头,再思索了三秒,下定决心,朝他们跪了下去。
膝盖碰到地板,凉意立刻敷了上来。而爸爸提了提裤腰,边解下皮带,边醉醺醺道:从小没和你动过手,是对你太好了。
鞭子抽下来时,突然想到贾政打贾宝玉,一派热闹。小厮们打了十来下,贾政嫌太轻,自己夺过去一口气狠命盖了三四十下。王夫人来抱住板子,又哭又劝,说先勒死我,再勒死他!之后其他人也来了,李纨听到贾珠的名字跟着放声大哭。最后是贾母,颤巍巍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于是贾政也守不住了,叩求认罪。
轮到我挨打,房间里好安静。没有小厮通风报信,没有王夫人抱住板子,当然也没有贾母。爸爸抽了四五下,喘气问:分不分手?我答:不分。我也有讲话这么掷地有声的时候。他听完把皮带换了一个头,金属头跟着抽下来,疼的想死。我跪不住趴了下去,如同濒死的蟾蜍行跪拜大礼。爸爸再说:跪好了!我又立刻手臂一撑支起来,像一把自动伞,一按能展开,一按能收拢。如此智能和灵敏。
他可能怒得难以自抑,失去了准头,这一记挨完,觉得脑袋里的内容物都像被抽了出来,眼睛有几秒不能视物。我歪斜地侧躺着,像一条搁浅的鱼。视野里看到爸爸把皮带扔到了地上,咚一声像要穿破,而拖鞋似驶远的船。之后门也咚一声,地板跟着发抖。
我小口呼吸,觉得自己像案板上俎好的鱼,看到妈妈还站在旁边哭。我躺成一条血线,她站着,我们是垂直关系。
她开口呜咽道:你造什么孽。
你以为李梓珊为什么事业发展得那么好,那不还是有你爸爸!妈妈跌坐到我身边,给了我很轻的一个巴掌,你以为我靠杨一宁的名字,能做到现在的事情吗?如果我不是岑志勇的太太,我哪里踏得进那些圈子?
她往后挥手:这房子。然后站起来跑去柜子,把几件衣服和包扔到我身上和眼前:这些衣服和包!又丢了两本书:你的书!见我无动于衷,妈妈又转身上楼去了房间。
过了会她把岑姝抱了下来,跪到我面前,颤抖着说:你都不想想你妹妹的吗?她还这么小,就你过好日子?你让她怎么办?
点点也害怕地在哭,妈妈捂住了她的眼睛,于是眼泪从手掌后面窜出来。她微微张嘴,露出嘴巴里很小的白色乳牙,喊:哥哥。怎么突然开窍了,发音很标准。
我移开眼睛,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这下我择好了答案,她替我择好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