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垂着眸子:这根本不是任务,而是我的过去。
玉蝉:???
无常轻声道:莲华是我堕魔之前的名字。
玉蝉茫然地干瞪着眼:啊?
无常:殷越是昆仑,谢岑也是。
啊l啊l啊?玉蝉的反应慢了半拍,但很快恍然大悟。
他愤怒地捶着大腿,恨恨道,我就说呢,极寒地狱里那具尸体怎么长得那么眼熟!
玉蝉用力地呸了两声,又讨好地冲着无常道,
主人,你说昆仑他跟踪我们了这么久,到底是想干嘛啊?这孙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不会想和你再续前缘,上演追妻火葬场戏码吧?之前几个任务可都是完成了的,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没事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无常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睨了玉蝉一眼,复又收回了目光,平静地道,
殷修明和傅珉,都是鬼王。
玉蝉这回是真的被震惊到说不出话。大张成O型的嘴像是被人往里塞了颗鸡蛋,把那些滔滔不绝的话茬、全都严严实实地堵上。
他只听见自己颤着声道:那、那玄螭呢?
无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肃穆:玄螭是鬼王的真名。
玉蝉咕咚咽了记口水,脸色莫名有些惨白,纠结半晌,却只闷闷地憋出了一句:
啊是吧。
无常负手而立,冷漠中隐含悲悯的视线,投向昆仑海底唯一剩下的一道身影。
昆仑茫然地站在原地,环视四周,永远坚毅骁勇的脸上,露出小兽无家可归似的神情,隐忍又委屈,好像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又好像被全世界所遗弃。
少年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巨大的海浪,将他一遍遍呼唤莲华的声音,冲刷得微乎其微。
无常淡淡地叹了口气。
在过去几个任务世界里,他、昆仑、还有鬼王,用的都不是同一张脸,更不是各自的原貌。
当年在九重天上,昆仑抱着他那生死不明的新欢,求自己救对方一命时,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并且在发现对方的轮廓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后,更认定昆仑是脑子有病、故意来恶心自己,而愈发怒不可遏。
怒气和另外某些酸涩复杂的情绪混在一处,让他的理智几乎断片,更没有心思去探究那人真正的身份。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当真只是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让昆仑移情别恋的替身吗?
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是谁呢?
陷入漫长思考的无常,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一道痴迷的目光,正孜孜不倦地盯着自己。
直到他的衣袖被人拽住,轻轻晃动,无常这才迷迷瞪瞪地偏过了头,看向一脸可怜巴巴的玉蝉。
他回想起玉蝉险里逃生的遭遇,浅浅地笑了起来:刚才吓到你了吧。
玉蝉原本想树立一个靠谱人设,拍着胸脯勇敢说不的,可脑子里又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会哭的孩子有奶l吃。
挂在嘴边的话音打了个转,玉蝉顺着掌心的那截袖口,试探性地握住了无常的手,牵着他,去触碰自己胸前被炸出的一小道伤口。
主人,你摸l摸l我我这里,好疼啊。
无常的手紧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屈起了指尖。
不知是出于心疼还是意外,他一时竟顺从了下来。琉璃色的眼珠流转着浅淡疏离,配合着软软的神情,倒却异常的温柔可爱。
玉蝉只觉得被他手掌覆过的地方,一颗心跳得特别快,甜蜜得快要炸开。
无常不笑的时候,便像是收起了满身耀眼的华光,不沾染凡俗的烟火之气。当真如同一个清冷的、高高在上的神祗,让人不敢亵渎,只想跪下来亲吻他的脚背。
但当他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窝时,便像是满池红莲一齐绽放,成熟而艳丽的光景,让人目眩神迷。仿佛被刻意拉近距离、唾手可得的假象,也叫人万劫不复。
但玉蝉真的很喜欢看无常笑起来的模样。
那会让他有一种成就感,好像主人是因为他而喜悦。
那也会让他有一种被专注对待的感觉。
就好像他是主人的唯一。
而主人,也是他的全世界。
一团白光从天际飞来。
无常接住了委托者的魂魄,将它融进心口,然后反手牵住了玉蝉的手。
他假装没看到小器灵在一瞬间涨红的脸,故意晃了晃二人紧紧相扣的手,朝向海面的天光走去:
等做完一些事,我们就回去吧。
无常花了一年的时间,去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
修行界即将飞升的大能,往往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斩尘缘。
斩断生命里弥留的因果,便能了无牵挂地和人间告别。
无常先是来到了昆仑海边,找到了牛头的几块骸骨、和马面妖丹自爆时的碎片。
他在浅滩边为他们并排立了两个坟冢,并拿阵法做了掩护。
无常坐在坟前,听着潮起潮落,回想起马面过往的一幕幕。
有他潜入苍山时的鬼鬼祟祟,要自己说好话才肯拿出金丹时的骄傲得意。
有他以小海牛为诱饵,骗自己潜入昆仑海时的卑鄙恶劣。也有他跪在散落一地的金丹里,终究不忍心伤害自己时发出的叹息。
还有昆仑海底,英招马自爆妖丹时盛开的漫天血雾。以及他永远没个正经的、风流恣意的脸上,浮现出的悲壮与释然。
无常盖上了坟头最后一抔土,望着昆仑海滨空无一人、死气沉沉的荒村,低诵着太乙救苦天尊,替那些血祭中冤死的亡魂超度。
然后起身离开。
第二站,无常来到了北境。
昆仑海边死在傀儡莲华剑下的牧民,是为跑商贸易而来。他将牧民卖货所得的报酬装进钱袋,放在大草原某个开满阿拉腾花的帐篷前。
犹豫了一下,又掏出一枚金叶子,一并放在了上面。
无常站在暗处,看见太阳升起之后,睡眼惺忪的牧民走出帐外,望着那笔飞来横财惊喜不已,但很快又有人注意到了钱带上绣着的纹样,是失联许久的同伴之物于是隐隐的哭声复又响起。
牧民们白发苍苍,早已不复当年策马同行时的身强力壮。
那枚金叶子迟到了二十年,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无常欣慰地笑了一下,从茂盛的青草间,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别在耳后,转身离去。
第三站,无常回到了亢龙峰。
这一次他隐匿了气息,也有意避开了昆仑所在之处。
他登上了苍山最高的峰顶,折了一枝红梅、掬了一捧新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悄声离去。
在往昆仑海折返的路上,无常途径了皇都。
当年绿水边赠他墨扇的落魄书生,当真金榜题名,做了大官。
某日散朝,路过红袖坊,偶见歌楼边正倚吗吗栏看景的蝶蕊夫人,顿觉惊为天人。
蝶蕊夫人其实并不在看风景,只是心痒难耐、蠢蠢欲动,又想寻找新的祸害对象。在看到大街上一个最符合自个口味的文质彬彬小公子,也是眼前一亮。
时过境迁,红袖坊依旧是那么热闹,只是客人已经换了一批。
国公府里,早已金盆洗手、晋升诰命夫人的蝶蕊,翘着二郎腿轻拨琴弦,一旁蓄着髯须的中年男子,正击着牙笏,忘情地演唱一首《救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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