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卖伞的少年左看看右看看,骂了一声晦气,仰起头转身就走了。
一旁的甘霆脸色阴沉,方寸在他发飙前拉起,走,躲雨去。
旁边就有一家小酒馆,这雨下的突然,小小的酒馆里挤满了人,但是没有多少是客,太多是站在屋檐下躲雨的。
小二迎上来有点满脸愁容,二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方寸拿出几粒碎银子,随便上些你们招牌小食。
小二接过银子,瞬间容光焕发,好嘞,这边请。
一切安顿好坐下来,方寸拍了拍湿漉漉的衣袍,可要把我淋死了。
甘霆道:你。
方寸抬手摘下甘霆发丝上的空气,你这里有个东西。
甘霆又道:我。
方寸洗了洗筷子,我点的都是小食,你要不要用喝酒?
甘霆第三次开口,方。
方寸大呼:小二!
小二马上冲了过来,来了!
再拿一壶好酒。
小二接过,好嘞。
甘霆忍无可忍,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方寸马上低下头,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我不该...方寸想了想,不该来吃这碗冰盏。
甘霆恼火道:你自己看看,你有半点知错的样子吗?
方寸连忙靠了过去,帮他倒一杯茶,递过去赔罪,别气嘛小霆儿,不就是亲你一口嘛,又不是第一次了,还害羞什么?
你!
还不等甘霆骂什么,外头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
起开起开,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快走,别逼我们抄家伙!几个莽夫挽起袖子,粗狂嗓门赶人。
这一闹让本就人多的小酒馆都聚集到了门口,包括方寸,因为想躲避甘霆的夺命追问,也赶来看热闹。
怎么了这是?
面前有个头发乱如鸟窝,衣衫褴褛的糙汉,瞎了一只眼,骨瘦嶙峋的似乎许久没吃饭了,背上背着个木箱子,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想进来吃酒,被酒馆的小二们拒之门外。
掌柜在面前主持大局,各位父老乡亲不知道啊,这半老瞎天天要来喝二两酒,本来说来者是客,小店也不该赶人,可这半老瞎邋里邋遢的,十天半个月不换身衣裳,臭气熏天,他一来其他客人都被吓跑了,实在是让我们做不了生意。
叫做半老瞎的老头摆摆手,我不占地,我就在那角落喝一口小酒就好,我会付钱的。
有人心软不忍,为半老瞎说情,我说掌柜,他既然会付钱大不了就给他一个地儿,让他自己一个人喝着就好。
掌柜接着拒绝道:那可不成,若是放他进来了,他一下抹鼻涕一下抠脚,我这小店是真不要做生意了。
众人也不说话了,因为老客都知道这个半老瞎是什么人,邋遢的很。
掌柜弯下腰和半老瞎商量,我们也不是图你那点钱,您现在一天喝一次,不如省着点,七天喝一次,省下来的钱拿去换件干净的衣服,进来不抠鼻屎不抠脚,小店绝对欢迎。
半老瞎闻言摇头,摊开手掌,捂出汗的铜板躺在手心,我赚不了钱了,我赚不了钱了,我就喝一口,明天我就死了。
方寸好奇,他为什么赚不了钱?
你不知道啊?旁边的公子啧啧,向方寸解释,这半老瞎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半老瞎,是咸阳城最有名的画师,当年他帮太守画的几幅山水图名震一时,也算是年少成名,一画难求,咸阳城的姑娘个个都想嫁给他。可惜,他自诩风流不爱钱财,转头就帮别人画遗像去了,这一画就是四十年,江郎才尽,眼睛也熬瞎了一只。
方寸挠挠头,很是不解,既然他年少成名,也赚了不少吧,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公子扔了粒花生进嘴里,他啊,收钱收的不多,靠着遗像也没赚多少,老了,想从重操旧业赚些棺材钱,可谁敢找个画遗像的,这不是给自己找晦气吗?何况还是个半个瞎子。
旁边的老汉附和,是啊,我早说半老瞎该趁着年轻时候多捞点钱,也好养活自己,可是他偏偏要逞英雄,去画无人敢画的遗像。
方寸似乎听懂了,你们这居然有人画遗像,我还以为只有牌匾。
老汉嫌弃的一撇嘴,嚷道:那是半老瞎折腾,偏要给什么寡妇的丧夫,鳏夫的亡妻画遗像,说什么以解相思之苦,要我看,矫情。
半老瞎还在和掌柜掰扯,嘴里念叨,我就喝二两酒,喝完我就走。
方寸歪了歪头,总觉得这半老瞎眼熟,似乎在哪见过,转身回到甘霆身边,拉着他一起。
这半老瞎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只可惜如今落得个凄惨,不如我们找他画张像吧?
甘霆刚刚也听到了他们的议论,问道:画什么?遗像?
看甘霆没有排斥,方寸向半老瞎招了招手,半老瞎,来来来。
半老瞎眯了眯一只眼,看清方寸后向他走了过去。
方寸热情洋溢的招呼道:您帮我俩画一张像吧,我给您酬劳。
半老瞎仰头看了看方寸,努起嘴巴打量了片刻,又看了看甘霆,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好。
刚刚给方寸解释的那位公子有些震惊,这位公子您胆子可真大,这半老瞎少说有五年没动笔了,你就不怕他给你画张遗像?
方寸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根正苗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可没那么多晦气。
来。方寸拉着甘霆往旁边坐下。
半老瞎站在原地,呆愣了好大片刻之后,才把手中的铜钱放在了桌子上,将背上的木箱取下,铺满丹青水墨。
##男主画像
半老瞎将笔墨纸砚有条不紊地拿出,桌上上好的宣纸,朱砂青雘都是价格不菲,他快速磨好墨随意摆放在磨圆了角的酒桌上。
画的太过随性,笔触洒脱,像极了神婆做法,神神叨叨十分不靠谱的样子。
就连方寸也有些后悔让他画像了,这架势,他都不用多想,那宣纸上一定令人难以看懂的抽象线条。
很快,最后一笔落下,半老瞎将手中笔掷进酒壶中,墨迅速扩散,染黑了酒壶。
旁边酒客安静了一秒,随后纷纷夸赞,好看啊。
坐着快要睡着的甘霆半靠在方寸身上,昏昏欲睡地眯了眯眼,端详着眼前的画。
画中的方寸公子临风玉树,清雅风逸,银灰锦袍在日光映射下木桂暗纹熠熠生辉,一旁甘霆温玉簪挽发,翩翩君子剑眉星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