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晋江还是不发表多馀的意见,只是注视着对方。
我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姚菁揉揉太阳穴,似乎正在脑子里整理着一团凌乱的毛线,而这项工作让他备受煎熬。我先从我的病根上说起吧。你写过故事吗?
没。苏晋江说。他一直挺好奇,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在作者脑子里产生的。
我是这么写的。姚菁说,每次我有了一个点子之后,就会有一些跟这个点子有关的画面跑到我脑子里来,也就是故事场景。我会把其中有意思的场景记录下来,等到攒得足够多了,就用电脑画出思维导图,把这些场景用不同的线索串连起来,架构成一个网络。
姚菁喘了口气,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非常枯燥的重复作业,每天对着这个思维导图修改,拿掉一些场景,添加一些场景,哪一条线索是主线,哪一条线索是辅线,不同的线索在哪一个场景里交叉,就是做这些事。最后,根据这个思维导图写出大纲来。本质上来说,这和卡尔维诺在《命运交叉的城堡》里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好复杂,不过好像很有意思。苏晋江说。
确实很有意思,简直让人上瘾。姚菁的眼睛恢复了神采,像他第一次跟苏晋江聊起故事时那样,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睡觉前想改改思维导图或者大纲,结果一直到天亮闹钟响,才发现一整夜过去了。因为生活中的点子和场景是无处不在的,所以我时时刻刻都让自己的神经保持敏锐,去捕捉它们。我的老师说过,写故事的人永远都要竖起触角,哪怕是在梦里。
无论什么时候,似乎只要一说起写故事,姚菁的小灵魂就会发光。
能够拥有这么执着的热爱,应该是一种幸福吧。苏晋江想。
姚菁的视线落回到那三张牌上,仿佛突然记起自己现在正面临着问题,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又暗下去了,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用力过度把脑子弄坏了,总之,自从《白雪歌》停拍以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修改《无限博弈》的剧本,从那时候开始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就像练武功的人走火入魔了一样,我开始看见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苏晋江感觉到,他们的谈话正在向某个核心靠近。
是的。姚菁往后缩了缩身子,像是害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会吓到对方,我刚才不是说,常常会有一些场景跑到我脑子里来吗?他顿了顿,有一天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某些我看到的场景,不久之后真的会发生。
苏晋江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能让姚菁觉得自己不相信这些话,也不想反应过度。
他的这种反应似乎让姚菁放心了一些,接着说了下去:我就举个最近的例子吧。那一天,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看到了我们现在这样面对面坐在这里谈话的情景。
姚菁用手指在苏晋江和自己之间比划了一下,确切地说,我看到的是我和另外一个不确定的人。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结果没过多久,你就给我打电话,说想来看看我。如果你觉得,两个人面对面谈话这个场景太普通了,发生了也不奇怪的话,我还可以再补充一点。
他弹了弹面前的塔罗牌,我在那个场景里看到了三张塔罗牌,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三张。你应该看到了,刚才我是从一叠牌里随手抽的,而且放在这里之后牌面就一直朝下,我保证我没有看过。但我可以告诉你,牌面分别是什么。
他一张一张翻过那些牌,每翻一张之前都报出牌面的内容。皇帝,星币骑士,女教皇,一张也不差。
离苏晋江最近的一张牌是星币骑士,上面画着一个身穿盔甲、骑着黑马、手托一枚金币的青年,头盔面罩下露出一张严肃而英俊的脸。苏晋江莫名觉得,这位骑士的气质很像尉檀。
你现在怎么想?姚菁问,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苏晋江斟酌着措辞,这种状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说不清。姚菁挠了挠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盯着他,从我明确意识到这件事,大概两个月左右吧。之前其实也有过,但那时候我没在意,当作是纯粹的巧合,就像既视感那一类的。我说,听我说了这些,你难道不吃惊吗?
苏晋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以为你疯了吗?
怕啊,当然怕。姚菁很恳切地承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会信。我甚至还觉得,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以后,你也会告诉我一些什么。
你的感觉确实很准。苏晋江苦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惊吗?因为我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我梦到过自己穿着古代皇帝的礼服,现在想想,那就是《长生殿》里唐玄宗的造型。我梦见这件事是在影视节期间,那时候我还根本不知道有《长生殿》这个项目。
他暂时隐瞒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因为这个好像比眼前的状况更加离奇一点。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的重生和他们眼下的状况到底有没有关联,是否有必要现在就立刻说出来。等过一段时间再视情况告诉对方,可能会更好。
影视节期间。姚菁仰着头想了想,是遇到我之后吗?
是。苏晋江说,就是我们坐大巴去旅游景点的前一天夜里梦到的。
哦姚菁记起来了,那天你中途就走了,没跟我们一起到目的地。
对。苏晋江点头,那天我接到我父亲的电话,说家里有点小事要处理,我就回去了一趟。我家就在邻市,很近的。
你的情况就只有这一次?
还有别的,不过都是在梦里,醒了以后就记得不太清楚了。苏晋江说,我一直都觉得那些梦很奇怪,非常奇怪,不像普通的梦。只是我的情况没有你那么严重,而且一直被工作上的事占据着精力,所以我没有深想。今天听你说了这些,我确实挺吃惊的,但并不是无法接受。
也许,自己重生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并没有完全消失。虽然时间线已经删档重来了,但还是有一些东西留了下来。
苏晋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指称这些东西,姑且决定称之为残留物。
像姚菁这样时时刻刻都举着好奇的触角到处收集灵感的人,可能更容易接收到这些残留物。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和自己在一起的尉檀没有接收到?
苏晋江的心情有点复杂。他既希望自己和尉檀是命运共同体,又希望尉檀不要被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这种类似于预知的现象,如果出现在一个故事里,可能会很让人兴奋。可是一旦真实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好事。
从姚菁苦恼憔悴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他也和苏晋江一样,完全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生活就是一个被迫不停抽纸牌的游戏,那么冥冥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庄家正在发牌。一场既不知道规则、也不知道对手、又不知道赌注、更不知道将会持续多久的牌局,现在已经悄悄开始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姚菁又问了一遍:那,你现在怎么想?
我在想苏晋江慢慢地说,我在想,为什么咱们两个相遇以后,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咱们两个的交集,说实话并不多。
天知道。姚菁耸耸肩,如果把我们的生活比喻成一个故事,这里应该就是一个剧情节点,两条线索交叉了。从这里往后,可能就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第81章
苏晋江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的。
尉檀的戏份今天杀青,檀香们准备了礼物到剧组为他庆祝。尉檀发短信给苏晋江,说今天会回来得晚一些。
苏晋江给他回了一个亲吻的表情,【开车小心,要是喝了酒就叫我去接你。】
尉檀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