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白璞竟突然间有点儿晕眩。
这个人还是苏晋江吗?还是那个在《鸿蒙》片场唯唯诺诺的苏晋江吗?细细回想起来,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习惯了自卑的人当然有可能变得自信,但那种转变需要一段相对较长的过程。因为需要打破自己构建在内心的安全区,以新的姿态接触外界。从自卑到从容,中间有很长的路要走。
有的人会跑到歧路上,变成狂暴的病态自大者,通过拼命贬低别人来获得虚假的自我提升,比如网络上的喷子。而那些没有走上歧路的人,也需要经过长期的试错,一不小心就会把触角伸到界限之外,受到打击,让自卑感再度反弹。
白璞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就是这样过来的,也观察过许许多多其他人。
可为什么苏晋江可以转变得这么快?
白璞所能想到的解释是,苏晋江本来就不是一个从内心里自卑的人。他的自卑更像是一种伪装:把自己置于一个相对劣势的地位,从而减少自己带给他人的侵略性,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避免过早受到攻击。而现在时机成熟,他渐渐有了抵御攻击的力量,于是悄悄地把那件防护衣脱掉,回归真实的自我。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让白璞非常愤怒。伴随着愤怒而来的,还有那种熟悉的焦虑。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输了:打从一开始,他就盯上了一个错误的对手,选择了一种错误的打击方式。一个内心并不真正自卑的人,是不会因为遭受打击就退缩的,反而会利用对手的攻击来试探自己力量的边界。
自始至终,他都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跟想象中的敌人打仗,而苏晋江只是在拿他练级。
苏晋江也看见了他,就坐的同时,对着他点了点头。
白璞那有些僵硬的扯动一下嘴角。他感觉到自己那个习惯性的鲶鱼脸好像又要出现,赶紧集中精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第44章
嘉宾陆续入座,唐宛然和尉檀也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唐宛然今晚是作为尉檀的女伴出席晚宴的,穿了一件露背珍珠色晚礼服裙,长发绾了一个偏髻,妆容甜美,正在和旁边的一位女星脸贴脸打招呼。
她和尉檀经常结伴参加活动,两个人的气质正好互补。在严肃的场合,尉檀沉稳的气质可以帮她压住阵脚。在这种需要交际的场合,尉檀不喜欢斡旋,则可以由唐宛然从中调节气氛。
晚宴开始,照例首先由主办方上台发表了一番致辞,祝各位嘉宾在影视节期间过得愉快。
坐在苏晋江这一桌的有几位接待组工作人员,其中就有苏晋江去机场接机那一天见过的尖嘴女士。尖嘴女士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看到他的时候面无表情。不过,也有可能这就是她的日常表情。
今天这场晚宴翻译是上桌的,两位外宾身旁都坐着身穿黑色制服套装、挂着工作牌的随行翻译,一位是个留着卷发的姑娘,还有一位是上了点儿年纪的老先生。
或许是今晚的运气确实不太顺,晚宴刚一开始,苏晋江坐的这一桌就气氛有一些微妙。
首先是从那位尖嘴女士开始的。
坐在尖嘴女士旁边的那位外宾似乎有着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刚刚开始上酒上菜,他就指着菜色和酒水不停提问。
陪同他的翻译是那个卷发姑娘,比马尾辫姑娘年纪大一些,也显然更有经验。她一边以简短的句子作答,一边马不停蹄往嘴里填食物,同时还能兼顾吃相的优雅。
按照苏晋江的估计,就这吃饭的速度和吃饭的觉悟,起码是跟过三次以上宴会并且深刻体会过面对一桌食物最后饥肠辘辘的痛苦滋味。
本来气氛挺好,但尖嘴女士不知怎的突然有了意见。也许是想要显示身为东道主的热情,她在外宾提问时屡次试图插话,并且屡次未遂。这让她很不高兴。
恰好那位外宾这时候问到,他们面前的这是什么酒。
当晚的宴会用酒有两种,一种是茅台,另一种是另一个品牌的白酒。服务员这时已经退到了后面,卷发姑娘没看到他们拿的是什么酒瓶,想了想回答说:茅台,我想应该是。
那位外宾点点头。看样子他也并不是非要知道这个问题确切的答案,就是想问一问。很快,他的兴趣又转移到了下一道菜上。
冷不丁的,尖嘴女士突然冒出来了一句:谁跟你说的这是茅台?
她声音有点尖,把两旁的人都吓了一跳。
卷发姑娘看样子是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想在这个并没多大意义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假装没有听见,让这一篇儿揭过去。
你听见了没有?这不是茅台!尖嘴女士的声音更尖利了一些,成功吓到了全桌人。她指着酒杯,试图准确地说出酒的名字,遗憾的是又未遂,只得目光炯炯逼视着卷发姑娘,你跟他们说,这是!
嗯。卷发姑娘镇定自若地对尖嘴女士点点头,然后又转头对外宾说,这位女士说这个酒很好。
不知道尖嘴女士有没有听懂这一句,但或许是感受到了卷发姑娘内心对她的不以为意,她的脸色啪嗒掉到了地上。估计这要不是在晚宴上,她当场就能跳脚,就像那天训斥马尾辫姑娘那样。
说实话,苏晋江不太能够理解这样的人。无论是他学生时代打工当翻译的时候,还是现在当艺人的时候,都接触过不少类似于尖嘴女士的人物。按理说,以他们的身份、年纪、职务和阅历,本应该处事更为从容才对。但他们却仿佛永远有一种职业性的焦虑,只要认为自己的存在感和权威性受到了一点点挑战,就会勃然大怒。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有身在那个位置的人自己才能明白。
卷发姑娘大概是习惯了跟这类人打交道,一点儿也不慌,也不看尖嘴女士,继续保持着先前吃饭和说话的速度。这姑娘的定力也是挺让人佩服的,要是搁在没有经验的新手身上,可能这会儿已经不知所措了。
尖嘴女士瞪着卷发姑娘运了几秒钟的气,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凭借意念让对方瞬移出这个宴会厅,只好暂且化愤恨为食量,继续吃饭。
这场小小的冲突就到此为止了。但是经过了这么一出,餐桌上的氛围开始往尴尬的方向发展。
白璞这时候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用可以让餐桌上其他人听到的音量说:欸,那个酒的名字,应该怎么翻译?你知道的吧。
白璞这么问,是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苏晋江这里。然后顺势把话题引导到苏晋江当过翻译这件事情上。由于费长槐不遗余力的炒作,这两天里,这个话题一直在搜索榜上保持着热度。
然而这对苏晋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担任翻译确实是一项技能,但也仅仅是一项技能而已。适度的宣传,可以让它成为一个亮点和加分项。但没完没了地拿出来反复说,就会引起大众的反感,变成一个招黑的点。
事实上,费长槐的的宣传已经有点过度,网上出现了一部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有人表示:【苏晋江的这个翻译梗过不去了是吧?都多长时间了,还在拿这个说事,差不多就可以了。】
这些迹象表明,这个话题的热度已经饱和,再炒作下去,将会产生负面的效应。
白璞在这个时候故意提起这个事情,重新把翻译梗带入人们的视线,撺掇苏晋江去出这个不该出的风头。要是苏晋江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是最好不过的。就算苏晋江自己不接这个茬,只要有其他人把这个话题接下去,效果也是一样的。
苏晋江听见白璞的问话,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啊,我没注意。然后就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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