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江一股无名火直冲上脑子。
行啊。苏晋江把声调拉得又直又硬,让他们公开对媒体宣布,我戏里那些事儿说的就是他们。他们只要敢这么说,我就赔偿他们的精神损失。
苏晋江!父亲怒喝,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家里都忍了你那么年,你还想怎么样?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指控,苏晋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按了三四下屏幕挂掉了电话,又把父亲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有一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旦发起火来,就不惜用最重的词来指责他。很多缺点放在弟弟苏晋溪身上就是小孩子的毛病,一到苏晋江身上,不是道德的泯灭就是人性的沦丧。
全部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苏晋江没胃口吃饭,也不想再收拾屋子,直接开车去了片场。
到得有点早,片场还没几个人,启明和一个编剧猫在小板凳上吃盒饭。
吃了没?启明鼓着塞满饭粒的腮帮子,用筷子点着一摞快餐盒,这儿还有呢啊。
苏晋江摇摇头,走过去猫在旁边。
启明见他苦大仇深盯着自己饭盒,有点毛,这个鸡腿儿本来就是我的,每个盒饭里都有,没抢他们的,不信你问他们。启明喜欢抢别人盒饭里的肉吃,已经臭名昭著。
你敢不敢有点追求。苏晋江用眼神表达鄙夷。
没有偶像包袱的人不敢有追求。启明打了个嗝,油乎乎的手在T恤前襟上一擦,看看擦得不太干净,又在大裤衩上蹭了蹭,从屁股底下抽出用来当坐垫的剧本,翻开。这地方加句词儿,楚辰的,你知道就行。
苏晋江凑过去看了看,原本这里楚辰的台词只有一句不需要你可怜我,现在后面多了一行歪趴趴的字:对你来说,我到底是我,还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楚辰?
你的字儿越来越丑了。苏晋江称赞,尉檀知道加了这句么?
就是他让加的。他今儿早上给我发信息,说想这么改一下。启明说,我觉着挺好,这地方之前总感觉欠点儿什么,加了这句以后顺溜多了。
苏晋江哦了一声,尉檀来了?嘴上这么问着,脑子却在一瞬间溜到了别的事上。
还没,估计快来了。启明看表,他比标准时间都准。
我提个问题啊,关于修改剧本的。苏晋江问编剧,也不限于改剧本,就是怎么说呢,就说写故事吧。假设你写了一个故事,不满意,从中间儿开始改剧情,那这个改过之后的版本,跟之前的还是同一个故事吗?
编剧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被饭给噎着了,灌了一大口雪碧才说: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苏晋江说,我不会写故事,所以特别好奇故事都是怎么写出来的。
你这问题,问得跟那个忒修斯之船似的。编剧咂咂嘴,人物相同,前面的情节相同,所以是同一个故事呗。这种事儿不能多想,想多了头疼。
那我换个问法啊。苏晋江说,打个比方,假如我现在想写这么一个重生文,主角一出场就摔死了,魂穿到几年前的自己身上,重新活了一回。然后主角发现,因为他做了跟重生之前不一样的事情,他周围的人和事也都改变了。那么,这个主角还有没有可能预测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这样啊。编剧想了想,单纯从写故事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个主角需要了解他身边每件事情的脉络,还有他周围每个人的人物驱动,也就是每个人做事的内在逻辑。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不能只放在当下来理解,还要追溯到前因。哎我说得有点儿乱啊,是那么个意思。
我大概听明白了。苏晋江说,是不是说,只要一个人的驱动方式没有变,类似的事情,就会一做再做?
差不多就是这样。编剧说,你看,我们写剧本的时候,会分成很多个场景。这些场景都是可以被修改和替换掉的,但是有一个原则:在所有的场景中,每个人物都遵循相同的内在逻辑。说白了,这就跟我们现实生活是一样的。要是你了解某些人的心理模式,你就能预测他们的行动,也能预测未来一些事情的走向。当然了,这单纯是从写故事的角度说的,现实里的因素那可复杂了去了。有时候,自个儿做的事儿,可能自个儿都说不清为什么。
正说着,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启明又看看表,很得意,怎么样,我说的吧?尉檀比标准时间都准。
第31章
不管发生了多不愉快的事,一看见尉檀,苏晋江心里就舒爽了。那感觉,就像大夏天热得想涅槃的时候突然进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房,手里还被塞了杯冷饮。
照例打着对词的旗号躲进小黑屋,苏晋江关好门,贴了贴尉檀的额头,还烧不?我上午在家收拾东西,想着你应该在休息,就没骚扰你。
昨天就好了。尉檀说,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挺晚的,好像夜里两三点吧。正好有人回市区,我搭了个顺风车。苏晋江说。他没提谢紫鑫邀他试镜的事,八字都没一撇,说得太早跟成心炫耀似的。要是以后真的定下来了,再告诉尉檀也不迟。
尉檀闪了闪眼睛,没追问。
今天这么严肃,是不是太紧张了?苏晋江照着尉檀脸上啵儿了一个,来,哥给你降降压。
啵儿过之后,尉檀的表情明显软化了不少。苏晋江贴住他的耳朵低声说:我还有更好的降压办法,想不想试试看?反正没人看见。
尉檀忽然侧过头,咬了一下嘴唇。
苏晋江觉得今天的尉檀稍微有点怪。平常尉檀害起羞来基本就两个反应,要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要么飞快跑掉。今天这个表情,就好像要英勇就义一样。
怎么了你?苏晋江揉他的头,身上还不舒服?
没有。尉檀很快回答。顿了顿,突然又问:你昨天说的,是认真的么?
我昨天说的?苏晋江回想着,哦,你是说,我在微信上给你发的话?
尉檀没做声,默认了。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嗯,也不全是开玩笑。苏晋江在尉檀胳膊上掐了一把,这次原谅你。以后有什么事,别管是大是小,都告诉我一声儿。
真的是小毛病。尉檀看着他解释,扛一扛就好了,用不着麻烦你。
不是那个问题。苏晋江斟酌着,你看,这个事情是这样。如果你总是不想麻烦我,什么事都自己扛过去,时间长了,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我觉得你不需要我,我对你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一种是我习惯了你这么省事,万一有一天你真需要我照顾你了,我反而扛不住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对我们都不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太腻歪,这我同意。但是太独立了也不好,什么都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样,那还叫什么在一起呢。
尉檀点点头。不是那种敷衍的点头,是确实get到了苏晋江的意思。苏晋江最喜欢尉檀这个地方,不管他是否同意某一种观点,他总会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其中有道理的部分。这说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特别难。很多人对于别人所说的话都是选择性地过滤,最终只是重新加固了自己原有的偏见。包括苏晋江自己,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拿了剧本开始对词。关于昨晚的话题,就暂时到此结束了。
其实苏晋江想对尉檀说的还有很多,多到他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想跟尉檀说说他上午接到的电话,想跟尉檀说说他家里的事。
他想问问尉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是他和家人的关系,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在苏晋江的感觉中,住在家里的那些年,他一直都以一种自我牺牲般的谨小慎微,迁就着全家人的情绪。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会预先反复揣测别人的心情,害怕引来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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