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他敢如此满腹算计,敢如此肆意妄为,无非是仗着自己姓“霍”,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生父亲。
正如皇帝需要宗室,太后也需要外戚。
一个女人,想要执掌朝廷,想要国事决于一人之手,总是需要外戚作为她的帮手,在朝堂之上声援她的。
就算真的犯了什么错,太后还能和自己的家族斤斤计较,甚至一手摧毁自己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家族不成?
如此不理智的行为,不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能做出来的。
而太后,无疑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野心家。
可现在,这位素来理智的野心家,竟然说出了如此不理智的话语。
疯了!真是疯了!
霍世鸣心下觉得霍翎真是不可理喻,但不管他在心底如何咒骂,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娘娘。娘娘。阿翎。”
霍世鸣仰起头,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动情。
喊到最后一声时,他已是眼含热泪。
“阿翎,你要是觉得爹有错,你可以直接指出来,爹一定好好改,马上改。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好好沟通的。难道成了君臣,就不是父女了吗。
“爹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这样,你先喝口茶、吃些糕点消消气,等你重新冷静下来了我们再好好谈,好不好?”
霍世鸣语气哽咽,眼神落在虚空处,一副陷入回忆的状态。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我一个大老爷们,将你抱在怀里的时候,生怕一个不小心,使的劲大了,会把你弄疼。
“后来你慢慢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看到我骑马的时候,你跑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说你也想要骑马。
“我将你抱到我的马背上,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大英雄。
“再后来,我带你去知州府上做客,你在知州府上第一次看到了大燕舆图——”
霍世鸣的视线落在霍翎身后那幅巨大舆图上,他指着舆图:“那幅舆图,没有兴泰殿的大,也没有兴泰殿的细致,但你看完以后很兴奋。
“离开知州府邸后,你悄悄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大英雄。我当时听了很高兴,命人去给你打造了一把匕首。你还记得那把匕首吗,在燕西的时候,你总是贴身携带着,到哪儿都不离身。”
说到动情之处,霍世鸣几度哽咽。
他长叹一声:“离开燕西那一年,你才十六岁。我站在常乐县的城墙上,目送着你的马车一点点远去。那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你未来的忧虑,我害怕你在京师会受委屈,会受欺负,又自责于自己远在燕西无法庇护你。
“可是,你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优秀。
“燕雀不曾飞,安敢问鸿鹄。燕西实在是太小了,容不下注定高飞的鸿鹄。你走上了一条所有人都不曾设想过的道路,你做到了无数人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霍世鸣注视着霍翎,认真道:“我很庆幸,我的女儿,这一生没有嫁给和我一样的人,也没有成为和我一样的人,而是成为了一个远比我更出众的人。”
霍翎沉默着与霍世鸣对视。
这样明确地,坚定地,直白地认可,是她少女时期最想得到的。
她的野心,源自于父亲的野心。
父亲是她对于权力渴望的启蒙。
她在父亲眼中看见了对权力的欲望,于是便也开始向往权力,追逐权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都像是她人生的见证者。他见证了她是
如何一步步从燕西走到京师,走到皇权之上。
这样的话,要是让以前的她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着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霍世鸣,霍翎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她只觉得讽刺。
“我拿你们当亲人的时候,你们视我为登云梯,全然不顾及我的立场与感受。
“当我开始用你们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你们的时候,你们又企图用弟弟和父亲的温情去消解我的怒火,换取我的原谅。”
难道她没有给过霍世鸣机会吗。
在有机会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和收敛,意识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就开始想方设法找补。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美事。
承恩公不会真的以为,她头顶上的冠冕,是为霍家而戴的吧。
“当一个人乘着东风坐上了自己原本不该坐上的位置,即使嘴上一遍遍说着感恩的话语,心里却始终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霍翎已经懒得再多看霍世鸣一眼。
她再次转过身,直面那壮观的舆图。
“我与承恩公最大的不同是,我走到今日,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承恩公仰仗着我走到今日,却以为可以撇下我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