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湛生点头又摇头,他吩咐伙计,把他选中的衣服送到元滢滢家里去。“下一次见面,我希望你能穿着这件衣服。”
他竟然连下一次碰面自己穿的旗袍都预定好了,元滢滢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并不答应,只是闷哼一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元家人都挑好了衣服,元妈妈见元滢滢两手空空,不禁开口询问。元滢滢只得说她早就挑选好了。
“挑的是哪一件……”
元滢滢手指拨弄着胸前的麻花辫,在发梢处轻轻打着转儿,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元妈妈问得多了,元滢滢就回了一句:“哎呀妈妈,到家你就知道了,绝对是顶漂亮的衣服。”
话虽如此,但元滢滢心里却发虚。因为她看到杨湛生刚开始选中的苹果绿软缎旗袍还挂在裁缝店里,而依照杨湛生的喜好,不知道他让伙计包好的衣服,会不会艳俗的不堪入目。
鸿源裁缝铺来送衣服时,元滢滢半掩着房门,压低声音,她从伙计手里接过衣服,就要把门关上。元滢滢本来打算,把衣服拿到房间里打开,如果衣服不好看,她就偷偷丢掉。虽然杨湛生口口声声要她穿这件旗袍给他看,但偌大的申城,元滢滢才不相信两人会轻易碰面。如果包袱里面放的是一件丑衣服,元滢滢宁愿被杨湛生冷着脸质问,都不愿意上身。但元滢滢还没回到房间,客厅的灯就被打开,元湘梦抱着胳膊,身子依在门旁看她。
她打量着元滢滢,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包袱上。
因为元湘梦拒绝了元滢滢的请客,因此去鸿源裁缝铺定制衣服没有她的份儿。可元湘梦却听说了,大家都挑选了新衣服,只有元滢滢的是因为量身定做,需要迟几l天送来。元湘梦心想,元滢滢惯爱抢风头,连买件旗袍都要与众不同。元滢滢小心思多,但却没有一样是正经地放在学业上,因此她在女中颇受诟病。往常陈先生在时,力排众议把元滢滢宠得不成样子——错漏百出的文章,陈先生竟然能给出“文笔虽平,但胜在心思出奇,应给高分”的评语。好不容易换了古板的程秀成,对元滢滢很是严厉,元湘梦看着元滢滢过去从陈先生身上得到的优待,如今都消失不见了,心中顿感畅快,也因此对程秀成很有好感。
只是元湘梦隐约觉得,程秀成也变了,即使他仍旧会在国文课上批评元滢滢的走神,指出元滢滢文章里的不足,但元湘梦莫名觉得,程秀成逐渐开始变得像过去的陈先生。元湘梦见到过在女中里,元滢滢和程秀程并排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礼貌疏远,远远地望过去就是一对平常的师生。可元湘梦走近了,才发现程秀成同元滢滢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以更好地听清元滢滢细小的声音。
连封建古板的程秀成都开始迁就起元滢滢,元湘梦越发觉得不满。她看着元滢滢藏包袱的举动,看出元滢滢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衣服。元湘梦故意扬声说道:“奶奶,妈妈,二姐的旗袍送来了,我们快来看一看,是什么模样的好东西。”
在众目睽睽之下,元滢滢不再遮掩,她闭上眼睛,干脆利落地拆开包袱。
“好漂亮。”
耳旁响起元阿铭的声音,他拉着元滢滢的手,要她穿上旗袍试一试。元滢滢这才睁开眼睛,只见桌上放着一件湖绿色苏罗双圆襟旗袍,旁边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咖色针织开衫,下摆带着层层流苏。
这件旗袍几l乎是为元滢滢量身定做的,很衬她的肤色。元家人交口称赞,连元湘梦被问道这是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旗袍时,都僵硬地点了头。而元滢滢穿着这身旗袍出现在程秀成面前时,他微微一怔,取下鼻梁上悬着的金丝边圆框眼镜,用手绢慢慢擦着,似是随口一问:“怎么穿成这样?”
元滢滢走到他面前,慢悠悠地转了一个圆润的圈,问道:“今天不是要陪你采风吗,要去歌厅穿学校制服总是不合适的。正好我刚做了一件新旗袍,就穿上了。怎么,不好看吗?”
元滢滢是随口询问,程秀成却回答的认真。他将元滢滢从头到脚打量一个遍,诚实地说道:“没有,很好看。”
能够从程秀成口中听到这样的夸奖,很是难得,因此元滢滢比听到元家人称赞时要更加开心。她手中拎着的是元妈妈的包,已经五六年没有用过,棕色皮革边缘镶嵌的银制装饰边变得暗淡,坠着的两枚小铃铛声音还算清脆。
元滢滢左手挎着包,右手挽着程秀成的臂弯。
程秀成要写一篇短篇小说,男主人公常年混迹在歌舞场中,做派洒脱不羁。程秀成自然可以随意编造男主人公的人生经历,毕竟要创作一个浪子,本人并非要当真成为浪子。但只是凭空想象,落笔形成的人物难免有些虚浮,程秀成便打算去几l次歌舞厅,记下其中的灯火酒绿。他本不准备带元滢滢一起去,毕竟在程秀成眼里,元滢滢还是单纯懵懂的学生,是白纸一张,万万不能被歌舞厅的纸醉金迷污染了。只是,身为程秀成的助理,元滢滢自然发现了他的下一篇文章要写些什么,而程秀成的行踪自然也瞒不过元滢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