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着管奕深那张毫无生机的脸,直看到眼眶酸涩难当,都不敢眨动。
若非呼吸罩内不时出现的微薄白雾,与心电仪规律的响声,提醒他人还活着,他真怕自己一眨眼,管奕深就彻底不见了。
车厢颠簸着前行,周围寂静得杳无声息。
毫无征兆地,啪嗒,一滴泪落在管奕深紧闭的眼睑。
方永新握着他的手,腰身弯驼,抵住下巴。
嫣红的唇已然被咬出淅淅沥沥的血珠,微微张开,泪水便如断了线般,前赴后继打下来。
声带终于震动,发出的嗓音艰涩无比,字字诛心:是我错是我错了
我不该去菀城找你,也不该带你来邱家,更不应该和你在一起
这是方永新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感觉到名为后悔的情绪。
那情绪又深又重,宛若千钧铁锤,一下一下抡砸在胸腔,捣得他心神俱碎,五脏六腑无不疼痛。
壁垒从根基处蔓延开裂缝,方永新没想过,有一天,不是任何人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地将他引导出来,而只是看着管奕深昏迷的面容,便觉咽喉受万蚁啃啮,无法呼吸,深深恨起将他封闭了多年的囚笼。
整个人如火中炙烤,又如冰里浸泡,左右相突,恨不得撕开自己的心脏。
数不尽的混沌于其间冲撞,试图破开预防。
泪水将视线糊得支离破碎,顺着面颊蜿蜒,凝聚在下颔将坠不坠。
方永新矜贵疏冷惯了,何尝如此狼狈不堪,此刻却不管也不顾,只微颤着手抚上管奕深的脸,千言万语,尽汇成痛苦万分的一句低喃
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偏偏要喜欢我?
第50章
医院急救室外,方永新正在走廊来回踱步。
发梢凌乱,往日最平整的领口也早就揉成一团,眉目冰凉,仿佛隔着十余米,都能触碰到他周身冷漠的气场。
直至一个电话打来,垂眼,看见屏幕显示的人名,终于眸光微闪,敛起锋芒。
甫一接通,郁简关切的嗓音便传了过来:我弟弟怎么样了?
喉结轻轻滚动,方永新如实作答:还在抢救
郁简一听,冷笑随即奉送:呵,这就是你说的,他能毫发无损,从邱家全身而退?
电话另一端以沉默回应,郁简只以为他还不死心,语调便也裹上凌厉:方永新,承认吧,你不是神,总有失算的时候,根本做不到百分百保证。
你再拖延时间,我就亲自找上门,告诉他
不必了,猝不及防的三个字,打断了未完的警告,下颔微仰,连方永新自己都看不透,此时此刻,他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你说得对,我已经决定,让他离开邱家,彻彻底底,永远不回来。
郁简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变口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同意吗?
方永新扭头,看了眼急救室亮起的红色指示灯,嗓音如清泉浸润,动听而又冰冷:不需要他同意,就按我们的原计划进行,冒牌货被揭穿,真正的大少爷回来。
语气不容置喙,然而到了这个档口,郁简竟开始犹疑起来:你已经伤了他的身体,不会再伤一遍他的心吧?
他继续和我在一起,才会伤身又伤心。这句话,方永新说得死气沉沉,却又无比笃定。
那头沉默少顷,又问:打算什么时候?
一月份,我想陪他过完这个生日。身侧的手霍然攥紧,语调仍旧平平,一缕难能的温情却浮现眸底,柔和了面上过分的冷意。
郁简沉吟些许:好,我再等你一个月。
通话就此挂断,方永新将手机塞回裤兜,盯着手术室,目光一错不错。
嘴角翕动,似乎想要如释重负地勾起,然而抬了不过半寸,便又抑制不住地往下压低。
从前,他最拿手的便是克制自己,可在遇到管奕深以后,那套赖以生存了多年的法则数次崩溃,如今,他甚至不清楚,该用何种面目应对管奕深,才算正确,才能像过去一样,将所有的异常完美遮掩。
管奕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意识从昏昏沉沉的泥淖中苏醒,缓缓睁开眼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不出意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旁坐着的是方永新。
他身上的衬衫并未换洗,有一处没一处地蹭上了灰尘,伸出的手与自己紧紧交握,大概也是累极,此刻正趴在床沿小憩。
半边侧脸浸在熹微的晨光中,睫毛卷翘而浓密,五官仍是那么白净秀气。
然而紧蹙的眉心,与勉强结了一层薄薄血痂的嘴唇,却毫无遗漏地展现了他的疲惫。
这是一个,管奕深从未见过的,狼狈低迷的方永新。
他呆呆地看着,一时出了神,忘记发声。
身旁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似的,长眉微微拧起,双目动了动,缓缓掀开眼皮。
漆黑的瞳仁抬起,正对上管奕深略显空茫的双眸,登时染上喜色:你醒了,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见管奕深摇头,便将他扶起,在背后垫上松软的枕头:医生说没有伤到肝脏,但是脑震荡加上软组织挫伤,肋骨骨折,得休息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院,回家后也得静养。
瞬间捕捉到话里重点,管奕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啊?那我生日怎么办?不都说好了咱们一起回深城吗?
回,一定回,方永新用上一种非常容易取信于人的语气,微微一笑,柔声哄道,还早呢,你先好好养伤。
管奕深这才放心,揉了揉淤青的嘴角,挑眉,邀功般的神情:录音你听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用?就算最后不能让邱翰林改遗嘱,我们也能送他进牢房!
方永新为他掖被角的手霎时顿住,不消半秒又恢复如初,轻轻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管奕深嘻嘻笑了起来,对于自己立功的表现特别满意,那几个绑匪抓到了吗?
没有,但警方已经发布了通缉令。
那就行了,他们身上没钱,出京城都困难,早晚躲不下去,管奕深十分乐观,大约认为功成身就,视线朝向方永新,暧昧地眨眨眼睛,我做得这么好,是不是该有点奖励啊?
表情鲜活而生动,若非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还明晃晃地留存着,根本看不出,曾经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的影子。
救护车上的那股窒息感陡然回溯,直逼咽喉,指节在看不见的角度猛地收紧。
方永新不想管奕深发现不对,于是下一秒倾身,携着清新的薄荷香气,含住他的唇。
这一吻极尽温柔与认真,辗转厮磨,带着过电般的酥麻,迅速流遍全身。
管奕深几乎一秒就沉醉了,方永新对他而言,永远意味了无法言喻的魔力和吸引,不管多少次,都能轻而易举攥握住心跳,令他丧失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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