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儿子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佟建松立刻停下步子:我背你?
佟语声叉着腰喘了会儿,半晌才回答道:不用,我以后还得每天自己上学呢。
佟建松和姜红本职工作都不错,但无奈佟语声看病开销太大,不得不在下班之后黑白颠倒地干兼职,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佟语声。
姜红从背包里拿出血氧仪,夹在佟语声的手指上,一会儿,面板上显示出数值。
93%,没见过这么健康的小伙儿。佟语声拍拍胸脯,歇好了,继续往回赶。
从巷口到进家门,这平常人不到两分钟的路,硬是被佟语声走出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气势来。
等佟建松打开家门口吱呀作响的铁门,门内拦也拦不住的饭香扑鼻而来。
婆婆!佟语声扬声喊着,声音脆亮得不像是个气虚体弱的病人。
一听这声,厨房里唰唰的炒菜声也缓了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乐呵呵地迎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着。
佟语声家虽然面积不大,但胜在内里精致,角角落落都打扫得非常整洁,四处可见被精心呵护着的漂亮绿植。
幺儿回来啦!老奶奶迎上去,怪你老汉,我本来也想上医院接你的,非让我来你家给你烧饭。
奶奶平时不跟他们一家三口住,这回因为夫妇俩请假去医院接孩子,又怕人回来饿着,这才拿了钥匙给他们当回老保姆。
佟语声笑起来:哪儿要那么多人来接我啊,您把我胃口伺候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老奶奶骂骂咧咧嗔怪了两句,回头又把那锅干煸豆角翻炒两下,刺啦啦冒着香气出了锅。
佟语声坐在桌前,口水往肚里咽,姜红也从厨房拿来了四人的碗筷,一家人围着餐桌其乐融融。
简单撇了一眼桌上,佟语声失望地哀嚎起来:这也太清淡了吧?一道辣的都没有?
奶奶警惕起来:你老汉特意叮嘱我搞清淡点,你莫怪我哈。
佟语声立刻瞪向佟建松,对方则是一脸理所当然:医生怎么说的?
少油轻色、清淡忌辣。佟语声的快乐,啪,没了。
好久没沾过重口味的佟语声憋屈地低下头,但一想到明早和温言书约好的煎饺,悲痛的情绪要暂缓了三分。
我是个假渝市人,我不配。他低头扒拉着饭,手却悄悄伸向那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碟炒虎皮青椒。
这是他爷爷在世的时候每天都得吃的一道家常菜,去世之后也是习惯性地上桌充一道菜,除了佟语声之外所有人都能吃。
奶奶伸筷子在他手背敲了一遭,看他龇牙咧嘴地缩回去,才开口道:你爷爷要知道你这么馋,能给你从地底下气活咯!
佟语声最喜欢和老奶奶扯皮:我爷爷要知道你们这么对我,得把那一撮子骨灰哭成水泥。
老奶奶又一筷子敲上他的脑门这家人心确实大,老爷子走了没多久就开始被大家拿到餐桌上开玩笑,甚至每次看到虎皮青椒,都会轮着把老爷子拿出来调侃一通。
夫妻俩就这么笑着看祖孙俩瞎扯掰,老奶奶终于气不过,放狠话:等我下去我得给他告你的状,好好治治你这小兔崽子。
佟语声下意识接来话茬:您身体好着呢,要下去也得我先啊。
这话一出,整个气氛瞬间跌入了谷底。
佟语声端着碗,看到姜红率先变得不好看的脸色,才自觉有些失言了。佟建松也沉下脸,严肃地敲了敲碗边,示意他不要瞎说。
原来他们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啊,佟语声恍惚地想着因为家人对于爷爷的去世表现得太乐观,以至于他一直没有想过,他们也依旧不愿直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
老奶奶又大着嗓门儿把话题扯开了,但佟语声想到这里已经没了胃口,胡乱挑了两根豆角,便悻悻回了屋。
他又测了一遍血氧,刚从医院调理完的不会太差,至少今天吸氧的钱可以省下来了。
打开书柜门,随手挑了一本《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说,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
是吗,他慢吞吞拿出笔纸把这句话工整地写到摘抄本上。
生病的缘故,佟语声干什么都慢慢的,周围知情的人也不催他,便就由着他这么过着比别人拉长几倍的生活节奏,悠悠地干着他想干的事情。
佟语声像是一只啃食着叶边的蜗牛,逐字逐句地看着这书,又一字一句地往本子上誊抄。
这本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是上一次住院时带到病房打发时间的读物,这回回来再看,倒也不觉得倦。
语声,一会儿记得收拾下书包,明早我跟你爸都没时间送你。隔着门,姜红扬起声音道。
佟语声这才恍然大悟地把书合上他是要回学校的人了。
起身间,窗外的斜阳开始往下坠,洒在手边的吊兰叶上,卷起来一股带着凉气的穿堂风。
佟语声伸手关了窗门,阳光便被那一层纱窗给阻断了。
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佟语声的脑子闷闷地飘过一句。
姜红的声音在门外又响起来:出来没有?是谁吵着要上学的呀?
佟语声一惊,推开房门,脸上慌忙堆起一贯的笑意来:
来了。
楼下,一对穷人夫妻为了半碗剩菜吵架,猫鸣狗吠,佟语声知道今晚过不安了。
第3章上学
小病熬人滴水石穿,缺觉送命立竿见影。
清早,佟语声顶着黑眼圈,一边打呵欠一边慢慢磨蹭下楼。
隔壁小卖部的爷爷正躺在藤椅上,半张皱脸津在树荫下,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戏。
白蛇传游湖,白素贞对许仙一见钟情:
蓦然间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初见的第一印象就是貌比潘安,佟语声心道,果然长得好看是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敲门砖。
他想到了昨天的那位蓝眼睛的少年,外国是没有潘安的,外国只有上帝和天使,还有精雕细刻的大理石雕塑。
老爷子跟着唱起散板:
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狂澜?
一见倾心藏不住。
穿过青石板阶,温言书早就提着一袋煎饺站在巷口等他。
佟佟!那人开心地喊道。
煎饺!佟语声比他还开心。
温言书笑着骂了一句,把他从最后一节台阶上拉下来,刚要把饺子递过去,想想又收回背后:你真的能吃吗?煎饺挺油的。
佟语声舔舔嘴唇,摇尾乞怜:就吃一点。
温言书大约早就猜到了,打开袋子,一半煎的一半蒸的,腾腾冒着热气:自己看着办。
微微焦黄的煎饺远比另一边的蒸饺诱人,但比起馋着,佟语声倒是更怕死,于是默默掰开一次性筷子,伸向看起来就非常寡淡的蒸饺。
食不言寝不语,看着佟语声闷头把饺子吞下肚,温言书才小心问道:
身体还没好吗?我看你黑眼圈都起来了。
佟语声慢吞吞咀嚼完,又细细把手擦了干净,这才一把勾过他的肩膀,作亲热状:想你想到彻夜难眠~
肉麻话一出,温言书立刻撒开手后退三步:吐了啊。
温言书是个觉醒不久的同性恋,作为长在安全区内的窝边草,佟语声最喜欢有事没事恶心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