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望向府官,斜挑的眼尾分明神采飞扬:还有两个地方,听不听?
被踩着棍子的差卒们要将其抽出,但是,不论如何外拔,水火棍依旧纹丝不动,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胳膊绷起的肌肉似山包鼓鼓,牙齿紧咬,露出其下殷红牙龈,然而,棍身上的那一对靴却如同泰山压顶,镇压着不许它们动弹。
府官此时方反应过来,误会!你们都住手!
被命令的对象差卒幽怨地望着府官。
住不住手,是他们能决定的吗?
府官尴尬地咳了一声,林公子,你看
林稚水从水火棍上跳下去,扭动手腕,骨头咔嚓咔嚓响。呼,这大冷天,活动活动身子骨也是好事。他瞧向府官,咧嘴一笑:剩下的两处破绽,听不听?
听!
一个地方,你手腕上的蛇刺青,没有清除干净。林稚水竖起一根手指。
这个不算他发现的,他顶多看到府官手腕上有一些色彩痕迹,哪怕能想到刺青,也分辨不出来是蛇形,多亏了包公的提醒。
包拯成为文章人物后,眼力大涨,连蚂蚁行路痕迹都能判断出来,更别说刺青形态了。
在这个时代,身体有刺青的人不能当官,不过,这并不妨碍某些学士、武人对此的喜爱。
文有街子,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诗。武有坊间一霸,左臂刺生不怕京兆尹,右膊刺死不畏阎罗王。
而龙蛇猛兽,是武人最爱,他们认为刺青可以增添其凶猛。
府官闭了闭眼,长出一口热气,还有呢?
少年却是眼睛灵活地一眨,府官气貌魁伟,须髯若神,一表非俗,望之便似驰骛闾阎,藉藉有声的豪侠。
人群中,纪滦阳揉去眉心雪水,亦揉平了山川似的皱纹,嘴角泛起浅淡的笑意。
本以为林兄轻死重气,会过刚易折,现在看来,他也非是恣欲自我之人。
府官听了林稚水那一番话,立刻就被顺毛成功了,装模作样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既然林公子坚持,那便重审吧。就给他沉吟片刻后,就给林公子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找不到证据,便按原样判决。
百姓们不解:为什么要给他时间?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本来就是妖族搞的鬼,再查能查出什么来?
别小看五年的洗脑,疯狂的传教徒,五星期就能把没有分辨能力的普通人诱惑进自己的教,令他们心甘情愿祭拜信服了。
那大夫亦是坚持:我更相信大人的判断!
府官的威信已经建立起来了,在他让林公子试试的并不十分支持的坚持下,林稚水还是拿到了三天的破案时间。
不过,并不需要三天。
林稚水先去了枯井,又检查了一下陈夫人的尸体,就本着就近原则,要求去陈大夫家里。
陈大夫:
府官:去!他跟着林稚水过来,就想观察一下这位连弱冠之年都没到的少年,究竟是不是脑子一热就逞强。
林稚水到了陈大夫家,先去问左邻右舍这半个月有没有听到可疑的响动,都统一口径说没有,倒是有邻人抱怨陈大夫需要捣药,有时候会捣到很晚,尤其是最近,天天捣到半夜。陈大夫被这么一说,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林稚水:捣药的器具能让我看一看吗?
陈大夫:就是药杵药臼,有什么好看的?
林稚水瞧向府官,府官:你就拿给他看看吧。
陈大夫无奈,从柜子下边搬出石臼石杵,上边还有斑斑点点药材的痕迹,就是它。
林稚水找来酽米醋和酒,往杵上抹,并没有血迹出现。而屋中满满的药味,也分辨不出来有没有其他味道。
陈大夫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这后生,是怀疑我杀的人吗?还怀疑我用药杵处理尸体?我家里世代学医,对这一门看得比生命还重,就算真是我杀了那奸夫,我也不会用捣药的东西来毁尸灭迹,这是侮辱!胸膛一震一震的,看着就像要随时背过气去。
府官安抚他:陈大夫莫气,小孩子总有些奇思妙想,等他鼓捣完了,就知道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
林稚水从窗台望出去,就见院中老树枯枝,没有什么花卉绿植当然,现在大冬天的,哪怕以前有,也可能缩到雪底去了。
您没扫雪吗?
陈大夫没好气道:没钱雇人,我自己也没有时间。
少年笑眯眯:那我来帮您扫干净吧。
陈大夫哼一声:无事献殷勤。
林稚水直接找到扫帚,将院子里的积雪都清理掉,露出土面。
麻烦拿一些竹筒管来,要这么长,这么粗。林稚水比划了一下后,差卒不假思索地去执行,身后还传来一声:约莫拿一二十根就行了。还要再牵一条狗!要大狗,嗅觉特别灵敏的!
陈大夫警惕地看他: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林稚水:没事,放心,我不乱来。
陈大夫求助地看向府官,府官眉头拧紧,再看看。
倒不是他们反应大,实在是,动土这种事情在古人眼里是需要寻吉时的,得专门找风水先生勘察,在吉利宜动土的日子,才能下锹,否则于屋主有碍。
竹筒管很快就搬过来了,一二十根竹管被分散着打进土中,只留出一半在土外。
府官暗暗点头。
如果是这样,倒的确没有乱来,也不算动土。
林稚水:放狗!
大狼狗在院中跑,四处嗅动,很快,停在了某根竹管前,冲它吠叫。
陈大夫看到那个位置,脸色一瞬间里冰雪还苍白。
少年指着那儿,神情却不见得意,语气沉重:挖吧。
差卒们搬了锹过来,任劳任怨干活,慢慢地,土坑挖了大概半人深,一只腐烂的手从土里冒了出来。
大人!林公子!这下面果然有人尸!
为防破坏尸体,换锹为手,慢慢地,将尸体刨了出来。
围观群众顿时哗然。
林稚水不认得那人,他们有些人可认的:这不是那个逃掉的货郎吗!
陈大夫身体晃了晃,既没有狡辩,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看着林稚水,嗓音沙哑:你是怎么确定是我的?
你太镇定了。林稚水说,不论你对妻子有没有感情,她红杏出墙,又死于非命,于情于理,你的情绪都该有波动,愤怒,难过,不屑,愉悦,总该有一样,可你却只是平静地听着府官大人的判断,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陈大夫:那也有可能我是天生不哭不笑之人呢?
用现代术语。就是情感缺失。
也不无可能。但是,陈大夫,就在刚刚,你才做出一副因为我对你药杵臼的做法而生气啊。
陈大夫脸上表情有短时间的空白。
那邻居说你是在捣药,我下意识想到的就是你把尸体放在药臼里杵烂,然而,你给我的药臼并没有血迹,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换了个药臼给我。林稚水笑了笑,然后,我看到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