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尚处于云里雾里,不知他究竟是哪方的人,可看在对方好心提醒他的份上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大夫!
对方用力握住他的手,没用了。他一字一顿,尽力使自己声音清晰,你记住,春、春笔,春天的春,春笔在李虹便是、是妖族圣女手里!
这句说完,疲惫终于压倒了他的神经,精气神忽地泄去,溘然长逝。
林稚水蹲了下去,伸手去触碰他的人中,已无鼻息呼出。再端详起对方的脸色,竟带着一种安心与平和,仿佛已了却心头大事,可以放心离开了。
我会记住的。林稚水低声。
不过,春笔是什么?
包公:史家一笔书春秋,据闻,昔日太史公临终前,以《史记》与自身命魄,祭炼出人族神物春秋笔,只可惜,笔方成,便遭来天雷,损毁后,分裂为春笔与秋笔,春笔可添史,秋笔可删史。初时还在人族手里,后来几经战乱,便流失了。
添史?删史?
不错,它可怖之处在于,所添,所删之物,皆可成为史实。
林稚水瞳孔放大:这岂不是无敌了?!
这相当于无声无息影响时间长河,修改过去了啊!
包公摇头:太史公是为了人族未来,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那笔难以动用,一用便吸走使用者精气神,仿佛笔在收取祭品。并且,想要修改的事物越大,需要的祭品越大。
从包公口中,林稚水得知,过往有人得到秋笔,想要将整个妖族抹去,可刚写第一笔,尚未写完,便成了枯骨。
半笔绝命。
后来人见之,替此壮士掩埋尸骨,接过秋笔,续写。却又是半笔绝命。
又有人想到可以接连续写,一句话,能折几个人呢?若是因此使人族自此无忧,实乃大幸。
那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将族中有志之士召集起来,也得二三百人,满心以为必能成壮举,然而,两三百人,连第一个字都补不完。
林稚水立时醒悟。这不就是棋盘上的麦粒吗?看似填满棋盘格子的麦粒不多,到后面才发现,需要天文数字。
纵使如此,春笔与秋笔的用处依旧很大,绝不能落入妖族手中。
别的不说,以春笔添天气,岂不是天时立即掌控于手中?
以秋笔删去地形,岂不是地利玩转于手?
林稚水抬起阿九的手臂,将他背到背上,你放心,我绝不让春笔失落妖族。
少年将人背至郊外,以剑掘土,埋之。
没有去购买棺椁,怕迟则生变,被隐藏在皇城里的妖族注意到。
掩埋时,也不知擦中哪里,他的脸竟出现了褶皱。
片刻失神后,林稚水探手,顺着褶皱处摸索,慢慢地,揭下来一张皮子。皮子下还有另外一张脸。
伪装?
林稚水略一思索,是妖族给的伪装。
毕竟圣女都要披一张皮子,没道理跟着他过来的仆从不需要。
这倒是个好消息,证明皮子是可以当众扒下来的。
长发滑落,稍稍遮住阿九皮子下的脸,林稚水替他撩发,乍然一惊,是他!
包公通过林稚水的眼睛看过去,亦是惊讶:居然是他!
阮小七茫然:啊,他是你们的熟人?
林稚水神情复杂:算是吧。他就是我在溟海城行宫时,看守我的妖仆。
可,看他言行,又怎么会是真的妖仆呢。
林稚水手悬在空中不动。
他想起来了,当日,那妖仆带他去看斗蛊台时,口中言的是:最好别想着趁道路杂乱,借机逃跑。
他那时候以为是妖仆在警告他别想乱跑,如今蓦然回首,这话难道不是在提醒他,这个地方洞穴道路纵横交错,想要跑,很难被逮到吗?
后来,妖仆领他回行宫时,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带他走遍,详细说明哪些地方不许乱跑,哪一处是禁区。看似尽职尽责,可,同时,他也趁机记住了行宫地形,炸宫后,才能顺畅逃离。
我初初被关在房里时,他没上锁。林稚水陷入回忆中,像是拿到参考答案后,才发现这道题,处处是玄机,他去准备热水与衣服,去了许久,回来时,见我还在房中,脸上的神色,是明显的惊诧。
对方想要放他走,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坑妖族太子,也怕没锁门是陷阱,反而辜负了好意。
林稚水百感交集:是啊,妖族能想到往人族安插卧底,人族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什么三十六计,什么兵者诡道也,他们人族,才是此中高手。
林稚水将这位不知名的人族卧底掩埋后,撮土为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君大义,愿九泉之下,走好。
第58章长剑革孽
原本,被逐出族谱的人,是不能在本族出葬的,不过,李路行的事比较特殊。
其一,他并非死于林稚水之手。
其二,林稚水对他,也没有必须要踩进泥里,不许他起来的恨意当然,还是喜欢不起来,毕竟,他耽误了林濛的救援时机,是事实。
在林稚水无所谓的态度,李家其余人的求情下,李家家主终于松口,愿意折中处理,依旧不肯重添李路行回族谱,葬祖坟,但是,允许李路行从李家出葬,受李家人祭拜。
为此,二弟李玄几乎与他翻脸。
李家家主几番避而不答,直到避无可避时,方从牙缝里挤出:虽说林公子宽宏大量,对那逆子所作所为不做追究,可他终究做出耽误救命之机
李玄打断他:行儿都说了,他认为林稚水一个人无法兼顾各方,剑仆人多,更方便找人。
李家家主并没有被他带跑偏思路,那他为何不表明能够帮忙?林公子是独自一人没错,但他为甚能信誓旦旦,人家没办法追寻踪迹?何况,他本质的想法不是令林姑娘平安,只是想借此逼林稚水全力与他比斗。在他看来,人命,不及他一战。
是以,他那一天自刑三刀六洞之行,不单单是想要挽回林稚水,免得他和人族生分,也是悲于若自己早能够狠下心来,教好孩子,何至于此。
养不教,父之过。
悔之晚矣。
论迹不论李玄说着,脸也红了,再说不下去。
李家家主点点头:你也觉得没办法给他开脱了,是吗?
李玄被他这个口吻一噎,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想敲开他这个大哥的脑壳,看看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家家主笑容苦涩,况且,林公子既往不咎,我却立刻敲锣打鼓将行儿迎回宗庙,他心里会作何想?
再大度的人心里也会有点不舒服吧?或许会想:哪怕你只是装装样子,至少要等过一段时间再去做?
李玄觑他:大哥,我发现不太对,你也太在乎那小子的感受了。
他大哥学的是儒学没错,但也不是那种典型的端方君子,气节无亏,关键时刻,也通变化,绝不是木头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