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咏之惊恐道:不!
叶云澜不再去听,只看着沈殊伤口上的鲜红的血。
经由活人炼制之法炼制而成的魔傀,血会完全变成黑色,丧失体温心跳,不算活人。
沈殊血液鲜红,应当还只是一个半成品。
他的炼制过程并不完善,这就意味着他还是个人。
他用指腹轻轻抹去沈殊脸颊的血,灵识探进圆珠之中。
圆珠里是一片漆黑的空间,空间里满是交错的锁链,最中央锁链缠覆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沈殊。
长相比现在稚嫩许多的沈殊。
这应当是沈殊在活人炼制之法开始前,就被炼制者强行抽离出来的那部分神魂。
那神魂看着只有六七岁模样,苍白小脸上,双眼空洞麻木,如同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若可以,叶云澜现在就想毁了炼魂珠将禁制解开。
只是这样做,却会将炼魂珠与沈殊的这部分神魂一同摧毁。
活人炼制之法阴毒至此,即便还没有炼制完成,沈殊的性命从此与这颗炼魂珠相连,这意味着,这辈子他都难以脱离别人掌控。
他手心握着着炼魂珠,指尖在上面缓缓摩挲。
他在思考。
忽然感觉怀中昏迷的少年动了动。
他低头去看,便见沈殊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在见到叶云澜的刹那,沈殊眼中出现了亮光,但马上,他就注意到了叶云澜手上那颗幽绿圆珠,漆黑瞳孔收缩,本能伸手想要去将圆珠抓碎,却被叶云澜避开。
沈殊眸色变深,忽然歪了歪头,问:仙君连你也想要使用我吗?
使用。
这词沈殊用的很自然,叶云澜却下意识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沈殊的头,轻声解释:你的神魂与炼魂珠相连,若将其破坏,你会受重创,甚至会死。
沈殊歪头看着他,真的是这样么?
少年语气很轻,似乎并不怎么相信,却真的不再试图抢夺那颗圆珠了,只是仰头蹭了蹭他手,苍白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哑声道:仙君又救了我一次我好高兴。
看着他这模样,叶云澜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对方见面,对方执拗地追问应该如何才能报答他。
仙君,告诉我,您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所有。我能给仙君所有。
包括你的命?
包括我的命。
手中的炼魂珠,忽然变得十分沉重。
沈殊伤势不宜剧烈移动,等执法堂的人过来也尚需时间,叶云澜怕沈殊又昏迷过去,沉默了会,道:沈殊,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
我以前的事?
你遇到我以前发生的事。说说你以前的亲人,还有朋友。
沈殊却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以前或许有,可我都已经忘了。我只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夜晚有很多血,漫天的血,所有人都死了。
叶云澜没有问他是哪个夜晚,只是静静听。
我被人带到山里,那里还有许多与我同龄的人。我们被关在一个大木棚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被带走。
被带走的人都没有回来。
有一天,他们带我到一个洞窟,那洞窟里头全都是白骨和毒蛇。他们把我四肢打断,挖开我腹腔,把珠子放进里面,让那些蛇,爬到我身上。沈殊说着,忽然攥住他衣襟,我好疼啊,仙君。
叶云澜拥着他,轻声道:不疼了,都已经过去了。
沈殊依偎在叶云澜的怀里,嗅着这人身上淡而温柔的香,低低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之色,才继续道:是刘庆救了我。他将我和那颗圆珠偷偷从洞窟里带了出去。
开始我很感激,可后来,我却发现,他并没有把我当人,只当成是一条他养的畜生。
他带我回天宗,一开始怕我伤人,就用链子把我拴住,后来,我学会装的很乖了,他才把我放开。
叶云澜静静听着沈殊的诉说,轻轻抚着沈殊的背,力道温柔。
这么多年来,药庐里人人都把我当畜生使唤,只有仙君沈殊用脸颊在他身上蹭了蹭,只有仙君愿意当我是人。所以我想留在仙君身边。
叶云澜长睫微颤。
我还没能为仙君摘到金玲花,仙君能提前给我奖励吗?沈殊低低道,带我回去,好不好?
叶云澜沉默了一下,明白了沈殊的意思。
沈殊是想要他带他一起回去,然后长久留在他身边。
少年的请求如此直白,身上已经遍体鳞伤,却仍记挂着答应要为他折的那一朵花。
只是前世到而今,他一人独居,已经有数十载。
早已忘了,有人陪伴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这世上没有陪伴是恒久不变的,所有人到最后终将离开。
他曾这样告诉沈殊,同时也是一直如此告诫自己。
他本已决意孤身一人,平静活过这一世。
只是。
他拥着沈殊,看见少年身上斑驳的旧伤,蜿蜒的血痕。
对方柔软的发有几缕蹭在颈间,微痒。
沈殊幼年孤苦,亲族俱丧。
药庐弟子视他如工具,待他如牲畜,虽有同门,却无朋友,甚至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与他交流时总磕磕绊绊。
他本该在秘境那场大火之中死去,却被他所救下。
沈殊是因他而活的。
而纵然遭受苦难,却依然干净纯粹,总是念念不忘着向他报恩。
甚至连能够操纵自己神魂性命的炼魂珠,也交到了他的手上。
叶云澜本不打算再在世间留下任何羁绊和牵挂。
可如果是沈殊的话。
如果仅仅只是沈殊的话
他闭了闭眼,从怀中拿出那朵染血的金玲花。
你为我摘的金玲花,我已收到了。
沈殊眼睛微微睁大。
我说过要给你奖励。叶云澜低下头,看着沈殊纯黑晶亮的眼珠,里面倒映的,尽是他的影子。
对方是如此全心全意地,期待地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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