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封底都显得朴素,钟应微微一翻,就能把封底折页掀起来。
然后,他见到了一串隐藏在折页内侧的德语。
漂亮字母掩盖不住弗利斯的狡黠与恶趣味。
他写道:如果你能找到这行文字,说明你确实有好好看完这本《纪念》。我不建议去打扰一位可怜的女士,希望这里能够让你见到想要的东西
肯博瑟街道11号,楚氏乐器行。
第25章
维也纳的肯博瑟街道,毗邻纳旭市场。
钟应走到这里,发现了不少中文的招牌,像一个小型唐人街,旁边就是著名的维也纳河畔剧院。
他循着地址,十分容易找到楚氏乐器行。
它简单的招牌写着中文和德语,落地橱窗清晰可见漂亮的小提琴、萨克斯。
钟应推开门,发现不大的乐器行里,竟摆放着一架古朴的三角钢琴。
欢迎。
德语的问候传来,满是乐器的店里,走出一位身穿夹克衫的老板,你需要什么?
对方黑发黑眼,典型的亚裔特征。
钟应不动声色的打量他,深邃眼窝,高挺鼻梁,不像传统的华人,更像是华人与欧洲人混血的后代。
可以随便看看吗?钟应问道。
当然。
老板笑得亲切,不像难相处的家伙,如果你有喜欢的乐器,还可以试试。
友好会面使钟应对他印象极好。
虽然乐器行叫做楚氏,这位守店的老板,也不一定就是那位为了一千万欧,和亲姐姐闹上法庭的楚氏子孙。
钟应思考着怎么和对方打开话题,漫无目的的在不大的乐器行里闲逛。
这里西洋乐器琳琅满目,但不是一个专门的西洋乐器行,更里面一些的展位,摆放着一些中国乐器。
棕红色的蛇纹木二胡,雕刻花鸟鱼的现代琵琶。
钟应甚至见到了一张黑色排箫,黑色音管缠着赤红绳索,垂着中国结,十分的抢眼独特。
您这里还卖中国乐器?
钟应说的中文。
老板笑出声,走了过来,也用中文回答,这里被称为奥地利唐人街,我当然要卖点中国的东西。
他伸手拿起漆黑排箫,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浓重烟味。
又在一身烟味里,没询问钟应的意见,兀自用排箫吹出了简单的音调。
钟应听到了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的单调声音。
老板吹完了《新年好》,笑着说道:听出来了?你是中国人?
钟应点点头,笑着看他,这老板还挺喜欢中国文化。
老板又问:来旅游还是留学啊?
钟应想了想,说:我来找东西。
老板爽快的笑出声,放下了排箫,丝毫不介意钟应的答非所问。
你慢慢找。
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也不急着点燃,夹着它指了指店外的街道,我这儿找不到你就往前走,尽头有家中国乐器行,那儿的琵琶、二胡一绝。
说着,他点燃了烟,慢条斯理吐出一口气,我这儿的琵琶、二胡,也是从他家薅的。
一个薅字,顿时减淡了他混血容貌产生的距离感。
钟应觉得老板有意思,拿人家的东西一点儿不避讳,语气还颇为得意,看起来跟中国乐器行关系不错。
钟应身边就有一把红木琵琶,钢弦的。
他正要拿起来,尝试顺着琵琶问一问木兰琵琶,视线忽然一转,就见到了旁边墙上吉他群里,一把显眼的琵琶。
它高高悬挂在墙上,不仰头去看,很难注意到。
可是一旦注意了,它便夺走了钟应全部注意力。
因为,它曲颈四轸四弦,紫檀木雕刻木兰,和那把雄蕊琵琶一模一样!
老板!钟应急切的指了指它,这把琵琶能给我看看吗?
它?老板抽着烟,睨了一眼钟应,你会弹琵琶吗?就要看它?
此时钟应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拿起身边那把钢弦红木琵琶,站着抱琶,弹了一首新人入门的《茉莉花》。
熟悉的旋律荡漾指尖,钟应站着竖抱琵琶,弹奏乐器毫无压力。
却把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他也是个懂琵琶的人,这种容易上手的琵琶曲,每年都能听上几十次。
可钟应的弹奏不同,手指弹挑轮滚,没有义甲,拨弄出的声音依然干净利落。
钢弦奏出了别样的似水柔情,泠泠琴弦之中,似乎飘来淡淡幽香,带着午后烟雨的余韵、狭窄弄堂的悠长。
他好像见到一个鬓间插着茉莉的温柔女人,撑着油纸伞,穿着素旗袍,跨越了旧时光。
永远活在戴望舒笔下的《雨巷》。
老板视线柔和许多,叼着烟笑了声,厉害啊,也就比我差一点。
他的夸奖算不上真情实意,但他依然抓了抓头发,仰头看向悬挂起来的木兰琵琶。
行,给你看看。
老板掐灭了烟,搬来人字梯。
紫檀木琵琶悬挂得极高,他小心翼翼取下它,递给钟应时还格外不放心。
抱稳了,这琵琶超级贵,你小心点。
钟应抱得很稳,握住琵琶琴颈,仔细端详木兰雕刻。
浅棕覆手旁一簇一簇花朵,拥有清晰的花蕊,无柄椭圆,细而弯曲,是雌蕊无疑!
他心里升起了对弗利斯的感谢。
这位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商人,关键时刻足够靠谱。
在楚氏乐器行果然能见到他想见的东西!
老板,您这把琵琶是怎么来的?钟应欣喜问道。
老板背靠人字梯,随便挑了个梯坎儿坐着,有人寄存在我这儿的。
他垂眸翻出烟盒,指尖敲出一根烟,微眯着看钟应,怎么?看上它了?
那一瞬间,钟应觉得老板的神情充满了试探和玩味。
他也管不了许多,坐在旁边三角钢琴的凳子上,抱琶拨弦。
丝弦阵阵,声音清冽,比起雄蕊琵琶,果然品长、音低、弦硬,它虽然悬挂在乐器行高处,却琴弦如新,琴身无尘。
音准极佳,甚至无须再调,看得出经常有人好好保养。
钟应喜不自胜,笑着说道:它很不错,任何一个弹琵琶的人,都会喜欢它。
说着,钟应拂弦轻轮,弹奏着广为人知的《春江花月夜》。
声随弦震,音色低沉,仿佛他唤起了一轮沉睡的明月,照亮了不大的楚氏乐器行。
原本想提醒钟应小心弹这把琵琶的老板,愣愣的夹着烟,忘记了点燃。
唐代琵琶的声音,绝非一般琵琶可以比拟。
旋律在钟应指尖回响,皎皎月色如水,江面波光粼粼。
那些守着明月等待离人归来的思绪,在这弦弦音动里逐渐化作一圈一圈水纹,渐渐荡进了听者的心中。
月是当年月,人却成故人。
老板眉峰舒展,夹着香烟,全情投入到了这首月与相思的琵琶曲里。
脑海里只剩下自小学过的那首诗,自小记着的那个人。
一曲结束,老板叹息一声,念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的念词韵律准确,腔调抑扬顿挫,确实是有感而发,又自嘲般笑了笑。